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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凉对于竞争对手的情报还是很在乎的。
经商便是在一只纵横交错的大网里打转,能摸清整张网的脉络,甚至跳出来做控制这张网的人才是利益往来的终点。
裴凉借以天下大势,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机会,短短时间内走到今天这步,虽说有投机之嫌,但说这么多,可想而知她对建立情报网的注重。
甚至手里有一个专门的部门,全是负责驱使,收集,整合情报的工作。
如今世道,人命如草芥,驱使成本之低廉,那些混迹于三教九流的‘下等人’,能从他们口中提取出的信息难以想象。
为此,这个部门的人甚至是当初裴凉耽搁了一段时间学艺,亲自挑选于此道天赋惊人,然后亲手调教出来的。
这城西醉阳楼,与裴家的天香楼一样,也祖上传下来的百年祖业,在城西那边颇有口碑。
鼎盛时期,也是达官贵人都特地慕名而往,风头无俩,根基深厚的老字号了。
不过这些年渐渐不济,从他们上一辈执掌家业的老爷子,也就是与裴老爷子同辈,当初算是京中齐名的两位大厨之一的池老爷子去后,继承家业的后人资质平庸,火候不到家。
渐渐的也就没那么风光了。
只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正如当初裴小厨支撑天香楼一般。家业底子还在,累积百年,更是无数秘制特方的传承菜。
便是风光稍黯,也不妨碍人家赚钱营生。
只是这池家比裴家还要倒霉,裴家中间虽然出了裴富贵这么坨烂泥,可好歹裴老爷子没了裴小厨又顶上了,勉强能够延续。
但池家上一代传人本就平庸,下一代更是吃喝嫖赌,论败坏家业比之当初裴富贵还有过之无不及。
想当初那池大厨与裴大厨二人还是好友,经常互通切磋,研究菜色,如今两家的境遇相比起来也是令人唏嘘。
只是裴凉没有想到,自己这太过招人眼的第一楼,率先来发难的会是他们。
是想造势一改近年萎靡?还是有别的打算?裴凉倒是有些好奇的。
众人进了第一楼,立马有机灵伙计将大堂的桌椅重新摆放,空中中间一大片位置,又布置了评审席。
多余的椅子则整齐摆放一圈,供诸位看热闹的客人坐下。
甚至还贴心的摆放了瓜子茶水。
见第一楼如此贴心,一众老客和看热闹的不禁暗赞,不愧是近日风头无俩的第一楼。
在伙计准备擂台的时候,裴凉道:“池掌柜,这比拼需要评审,您看是让在场所有食客共同评判,还是从中选出几位代表?”
对面池家来的,不算伙计帮工,一共有三个人。
为首的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眼下发黑,目光虚浮,整个人松散不支,那厨师服穿在他身上都不怎么合身。
一看就不是能够胜任高强度后厨工作的,按照年龄来看,倒像是外界描述的池家那败家子。
后面二人则不同了,一个头发灰白的老者,还有一个十几岁的精神小伙儿。
二人神色肃穆,目光有神,但此时却不发一言,神色间仿佛有一股羞耻和悲切。
看来主要是这两人了。
那为首的痴肥池掌柜倒是面色有些兴奋,侃侃而谈道:“众人评判?算了吧,谁不知在场大半都是你第一楼的老客,立场偏颇在所难免。”
“更何况,你我两家均是百年传承的厨艺大家,真正的绝活相差只在微毫之间,多数人吃不出这差别的。”
这真让人见识到什么叫开口得罪一片人了。
果真池掌柜此言一出,周围看客都不不满了——
“孙贼你瞧不起谁呢?”
“醉阳楼好大店威,还在做食客生意呢,便嫌弃食客舌头愚钝了。”
“你当你醉阳楼池老爷子去后生意平平是大伙儿不识货不成?”
“果真是个败家子。”
一众食客七嘴八舌奚落,不过片刻后,人群里却有了另外一种声音——
“嗨,这死胖子的话不用理会,不过今日人多嘴杂,未免评判不公,倒确实可以选几位盛名老饕,先帮大伙儿一探门道。”
“那有何难?在场哪位不是舌头灵光的?就如前面的贺老,早年游历,吃遍天下美食,见多识广。”
“这样说起来,李老不也是?他做药材生意,为防那关乎人命的药材以次充好,一张舌头再是微小的差处也尝得出来。”
“如此说来张老板——”
“秦员外——”
一时间在场就举荐出了数位人选,其中倒也大半是第一楼的老客。
此时顾修先一步站了出来:“算我一个,没人有意见吧?”
这倒没有,京中谁人不知他顾爵爷以一条神舌著称?在场所有老饕不论名气身份,都越不过他去。
魏映舒在圈子外面看热闹,看到顾修出来眉头一皱。
她现在大概也是知道一点厉深的行事风格,如此来势汹汹,怕是早做好万全准备。
他行事毫无底线可言,虽然还不知道他的打算,可一想到几年前,裴凉当众羞辱她,成功让她魏家声明扫地。
其中这顾修的好管闲事是占了很大原因的,否则以一介商户,哪里能在高乐章他们一众权贵的反应下带出重要铁证,让她们百口莫辩?
她这里担心顾修又碍事,另外两位评审也选出来了。
食客圈子里自然也有隐隐的高下之分,几人相互谦让一番,就让出了一位姓候的食材商,和那位姓李的药材商。
三位评委落座,裴凉唇边的笑意却是压不住了。
或许在别人看来,一切顺理成章,但在裴凉看来,除了顾修今日恰巧到来。
他的身份地位以及品鉴本事和公平处无可争议,算是横插一杠之外,另外的评委从一开始候选再到最后脱颖,全是受一只手把控的。
通过在场言论推动,得出的众望所归的结果,在裴凉眼里,是再粗浅不过的舆论引导了。
后世大伙儿都被互联网洗礼,很多套路可能已经不再新鲜。
但这个时代能有意识的用这种手腕进行结果操纵的,大小算得上个人才了。
此时万事俱备,中间的桌子上摆了一个签筒。
那池掌柜对裴凉道:“裴掌柜,咱们客随主便,比斗主题便由您来选吧。”
“这签筒中每一片竹签底部雕刻了一种食材名,您随意抽三样,各自以三种食材做出三道菜,三局两胜,如何?”
裴凉自无不可,便连续三次摇晃签筒,出来三支竹签。
上面分明是【鱼】【猪】【蛋】
都算是最常见的食材了。
选定后随着一声锣响,比赛开始。
裴凉招了林厨和两位帮厨过来打下手,与此同时又叫来一个眼神狡黠的伙计。
低声道:“关好大门,从现在起只准出不准入。你们去二楼,注意场中的生面孔,尤其是那些存在低调,但喜欢在人群里发表高见的,盯死了。”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让画师描出他们的相貌,避开南城厉深的势力,找跟他有过节的几个头头那边的手下辨认一下,是哪路的人马。”
那伙计得令便下去,裴凉也开始净手做菜。
为了避嫌,双方自然都是用自己的食材,这也是池家踢馆的时候带这么多东西的原因。
那边早有准备,在得知主料的时候,便利落分工开始忙碌起来。
裴凉却稍稍思索了一番,才对林厨道:“鱼和蛋我已有了打算,唯独这猪,先前不是与林叔讨论过?”
“如今趁此机会,正好一试如何?”
林厨一惊:“真当如此?”
见裴凉态度坚决,便也只有深吸一口气,准备拿出浑身解数了。
林厨道:“那你先忙,我去把猪处理好。”
整头生猪到底污秽不雅,不好直接在大堂处理。
林厨一走,裴凉便开始着手处理鱼。
只见她几刀下去,鱼鳞便悉数剥落,鱼皮却半丝不损,甚至多余的褶皱也无。
在场不少人都才猜:“裴厨这是要做火腿丝塞鱼吧?”
“肯定是,那等绝技一出,谁能争锋?”
果然,裴凉下刀将整条鱼骨剔除。这道菜是千金难求的限量招牌菜,每日只供应那么几份。
预约名额都是在当日预定名单中随机抽取,甚至权贵肯出价百倍够买那名额的,不过后来裴掌柜进行了实名制,若非抽到的人自己吃,私下交易权当作废。
如此一来,虽然不能完全禁止作弊,但为了吃上这一道鱼,有那运气不好的连日排队泡在第一楼的客人数不胜数。
先前只感叹于裴家的刀工,今次亲眼得见,才知道什么叫出神入化。
只见那刀在裴厨手里转动,翻转,切割,灵活的像是长在她手上一样。
那轻描淡写的一刀刀,主体鱼刺便顺滑脱落,如同覆碗倒水一般。
再通过鱼唇,鱼鳃等口,甚至她都没换刀,那把比鱼头大上数倍的菜刀,刀尖探入,一搅,一削,频率迅速的刮动数下。
再竖着鱼身轻轻一抖,鱼头内的鳃骨头肾等不可食用之物便哗哗从鱼腹中掉出来。
那鱼头只余一层皮好少数可食之初,没了框架支撑,竟然眼睛还鲜活清澈,说明裴厨那看起云淡风轻,甚至漫不经心的几刀,是半点没有碰到不该碰的东西。
这番炫技只叫在场的人拍案叫绝,连连惊呼。
而鱼处理好后,众人满以为裴掌柜要往内塞火腿丝了,却不料她手腕抖动,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在鱼面切割一番。
倒是并没有看到要塞火腿丝的迹象。
此时旁边帮厨的人递过来一盆白色的浆状物。
裴厨用筷子挑了挑那浆的稀粘程度,仿佛是不怎么满意,自己再上手飞速的搅打了几下。
接着才将把浆物从鱼嘴里灌了进去,等灌完浆物,又在鱼头了塞了数片薄如蝉翼的肉片及火腿片,这才将鱼静置一旁。
“这,仿佛与平日里吃到的火腿丝塞鱼不同?”
“是的,火腿丝塞鱼,那鱼头中明显是肉馅火腿,这里却换成了肉片,还有那么多的浆物是何物?”
“我也不知,方才只顾着看裴小厨的刀工去了。”
“或者是稍作改良?”
“这鱼已处理好,为何不上笼开蒸?”
众人不解,因为裴凉将那鱼处理好后便盖上盖子静置不理,反而开始忙其他的了。
她手里拿了三个鸡蛋,同时打开并蛋清蛋黄分离,而且是单手。
一般女子的手,光是同时握三个鸡蛋便包满了,裴厨手指纤长,那鸡蛋在她手里,蛋清蛋黄仿佛会听话似的。
就那么将三只同时敲破的蛋对准碗口一倒,蛋清便全部出来了,蛋黄却稳稳的留在壳内。
倒入另一只碗的时候,完整圆溜,无一丝多余的蛋液。
她先是拿过蛋黄,加入一种几个看起来像熟蛋黄的东西搅打成泥,又加入一大勺金黄冒油,闻起来就鲜香四溢夹着肉糜的膏状进去。
待搅打至彻底上劲后让人拿了下去,不知道以何等方式烹制。
那边蛋清已被帮厨拿去蒸上,裴凉这边又开始和面。
众人越发不清楚她要做什么了,只不过这裴厨,不论做什么那套行云流水轻巧娴熟,都让人赏心悦目就是了。
待她将面饼处理好又命人拿下去之后,那边林厨也派人来告知猪处理好了。
裴凉便冲在场诸位稍作告辞:“以猪为题这道菜,恐处理起来整个大堂烟熏火燎,惹诸位贵客不适,还是就在后厨处理吧。”
众人也表示理解,毕竟裴凉已经向所有人展示了自己的技艺,此次比试都是各管各的,只看结果,倒是不必太过严苛。
裴凉又道:“池掌柜如若需要别的烹具或者场地,天香楼可随意使用。”
池掌柜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们已准备齐全,这般便好。”
裴凉自然不再多言,点了点头便回了后厨。
林厨这边已经将一整头猪处理完毕,洗净剖除内脏并烫皮,每一处切下来都可直接入菜。
裴凉道:“那便开始吧。”
天香楼其他人在大堂,但后厨的人除了留在那边处理配菜的,却所有人都回来了。
学习机会难得,自然不会错过。
只见他们当家的手里还是那把由裴老爷子亲传下来的刀,在手心转动几下,寒芒一闪,分别往猪的背部,臀尖等地轻轻一扎。
锋利的刀尖将猪皮扎破了一个小口子,但她并没有将猪切开,甚至没有扩大猪皮上的创口。
而是刀尖打横,一转,便将创口周围的皮肉分开,但外部却是一点看不出来的。
接着裴凉换了一柄细长刀,从那创口进入戳了数下,移动弧度极小,但是最后却布满整个猪脊。
林厨在一旁都忍不住叹为观止:“你真做到隔皮切割了?”
也是,连处理鱼头骨那么精细的手艺都不在话下,隔皮片猪的难度只在于肉的弹性以及创口的微小妨碍了人的判断和操作适宜度而已。
而此时,裴凉显然已经克服了它。
待脊背处处理过后,臀尖处又重复了一遍。最后将猪骨打孔处理一番,裴凉才开始整治这一条少说二百斤的猪。
虽然只三道菜,但处理时长不短。
好在有天香楼不断提供的茶水小食,众食客才耐着饥饿等到现在。
裴凉处理好了猪,又回到大堂收尾前两道菜的工作,接着便敲了自己这边的铜锣,表示菜品已成。
而池家那边差不多也是前后脚的功夫。
所有人顿时来了精神,这孰强孰弱,马上就得见真章了。
三个评委以顾修为尊,自然是他先开口——
“二位,便以食材抽到的先后顺序品鉴如何?”
自然不会有人对这个有意见。
顾修便道:“开始吧,先是鱼。”
裴池两家的鱼各自被端到了评委桌上去。
先是池家的,那盖子一打开,赫然是一道豆腐鱼。
那鱼汤奶白,揭盖后香飘四溢,勾得在场本就没吃午饭的人顿时就饿了。
整条鱼漂浮在品相完美的鱼汤上,形态完整,配上白玉般的豆腐和碧色的葱段,仿若游鱼在水中嬉戏。
顾修等人尝了一口,点了点头:“色香味俱全,汤汁浓厚,应该不止鱼和豆腐本身的鲜味才对。”
“还有一股淡淡的海味,让入口层次更分明。”
又咬了一口豆腐:“滑嫩爆汁,且没有大部分厨子会犯的毛病,那便是豆腐外边吸饱鱼汤的纯鲜,滋味绝美,内部却只余豆香,稍显寡淡,需得配一口鱼汤食用方可。”
“但此道豆腐鱼汤里的豆腐,却单吃也不妨碍,豆腐内爆出的鱼鲜——你们将鱼冻注入了?”
鱼冻便是鱼的胶原蛋白凝固后呈果冻状,吃法多样,切块凉拌或者淋上热米饭,甚至混入馅料里,待加热后融化成汤,便是灌汤包子饺子里那汤头由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鸡冻,猪皮冻等等,说白了只要有丰富的胶原蛋白,充分熬煮,晾凉便可制成。
那池掌柜笑道:“正是,那豆腐看着普通,但入汤之前却以小刀掏空中间一个洞,塞入鱼冻,再封口之,如此一来,便口口豆腐都是一盏滋味鲜绝的汤汁。”
顾修和两位评委点头:“着实不错,令人惊艳。”
池掌柜满面红光,脸色越发得意:“不止如此,侯爷再细看这鱼?”
“哦?”顾修一筷子夹下去,眉头一挑:“竟也是全数去骨去刺,且保持了完整品相的整吃鱼。”
众人惊呼:“这不是当初裴厨用来招待圣上的那道菜吗?”
“本以为那道菜只有裴家人能制,外人最多仿其形,没想到池家居然也——”
池掌柜回头,冲裴凉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知道裴掌柜看了这道菜,有何想法?”
裴凉笑了笑:“池掌柜怕是只眼气我第一楼得众多贵客抬爱,却是连自己的对手都不了解一下。”
“此道豆腐整吃鱼汤,我已有所改良,另那活解整鱼的技艺,小女子觍颜自夸一句,在我手中已更上一层楼。”
“所以池掌柜问我想法,我的想法是,做得不错,还请再接再厉。”
“你——”池掌柜没料到她如此张狂,大怒道:“区区小辈,竟敢口出狂言。”
裴凉却道:“论年纪辈分,我是该尊称您一声叔伯,但厨子凭手艺吃饭,总不能在案板灶台前,都起油冒烟了,还分个长幼客套一番。”
众人哄笑:“那是,若辈分小的掌厨,绕着一圈师父师叔师兄长辈告一番,怕是客人得吃焦炭了。”
池掌柜脸色难看,还待说什么,被他身后的老者拦了下来。
几位评委便道:“裴厨打开你的菜吧。”
裴凉上前揭开盖子,眼前之物让众人一惊。
“这,方才裴厨不是忙活半天吗?怎的是条生鱼?”
“莫不是另外两道菜太过繁琐,忘了这道不成?”
裴凉笑了笑:“大家稍安勿躁。”
说着揭开旁边一只大碗,里面是一碗酸辣呛鼻,闻着都过瘾无比的酸菜汤头。
只见裴凉将那碗滚烫的汤缓缓浇在另一只大口碗里的生鱼上——
先是鱼鳞融化,接着那鱼的鱼皮开始卷缩,直接整块从鱼身脱落,飘到碗边。
而失去了鱼皮的掩盖,众人便将内里看得一清二楚了。
那条鱼随着滚汤的淋入,如花般绽开,鱼肉并不算太细,根根乳白分明,细嫩弹滑,如面条一般。
待整碗汤淋入,鱼头与鱼身彻底分离,鱼身已然化作一碗纤长嫩滑的鱼面,而鱼头与鱼皮鱼尾汇合,正好成为整晚面条的点缀。
裴凉冲几位评委道:“活丝鱼面,诸位请品尝。”
这道菜便是一开始呈现的视觉效果,和这效果背后的刀工便让人惊艳。
几位评委在那酸辣油香又飘鲜至极的勾魂味道中,迫不及待的伸出了筷子。
周围的客人看得流口水,若那道鱼汤豆腐鲜味诱发食欲的话,那这道活丝鱼面便霸道的冲击人的感官,让人抓心挠肺了。
果然,三个品味一口下去便停不下来,甚至颇有些忘了自己在点评的处境。
连嗦了大半碗后,顾修方才凭借毅力停了下来。
先是擦了擦嘴,整理下仪态,才缓缓道:“极鲜,极嫩,极弹,酸爽椒麻,痛快淋漓。”
“我以为这道菜重在刀工,鱼面口感该是差强人意。因为生鱼丝浇入热汤,便是再鲜嫩,也只得一个嫩字。”
“面吃的是劲道爽滑,口口满足,欲罢不能,鱼肉鲜则鲜,却无法给人以劲道回味之感,没想到是我错了。”
接着问裴凉:“这可是与你从鱼嘴中关入那浆物有关?”
裴凉点点头:“正是。”
“果然,那浆物才是关键。”顾修道:“想必那浆物是以鱼肉剁成泥,佐以调味,再加上淀粉搅打上劲,如此才有了面条的劲道。”
“只是我未料到,裴厨竟然能以鱼嘴灌入,让那面浆均匀包裹鱼丝,便得出这外醇内嫩的夹心面条了。”
在场的人听了倒吸一口凉气——
“这如何做到?先不说那鱼在外看来根本毫无玄机,鱼嘴灌入是如何做到全身鱼丝均匀沾抹?那还是鱼面浆自然流动之下,且不余多余浆汁浑底的?”
“可见裴厨下刀之时,早已精算好了鱼丝间隙粗细延展方向,全面配合鱼面浆流动。”
“当真是神乎其技啊。”
顾修又夹开鱼头,果然里面薄如蝉翼的肉片和火腿片均已烫熟,就着销魂滋味的酸菜一口下去,爽滑香浓麻辣熏味的浓厚层次感洗漱迸发,让人爽快得想大呼。
“这汤头的炒制不难,酸菜佐以青花椒,嫩泡椒,以及泡姜切丝,炒出绿油,彻底逼出其精华酸爽,再掺入猪骨高汤熬制。”
“但你这汤,更多了一股鱼鲜,以调和鱼肉和高汤的味道,让面与汤之味流转圆融和谐,并不断层感,也是放了鱼冻?”
裴凉点头:“方才倒下汤头,最先融化的那一层,便是鱼冻。”
顾修恍然大悟:“我差点忘了这出,你是把鱼冻做成了鱼鳞状,均匀平铺,难怪揭开时鱼仿若鲜活,润泽流转,原来是透明的鱼冻增加了光泽。”
两边的第一道菜品鉴结束。
顾修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显而易见,裴厨的活丝鱼面,比池家的整吃豆腐鱼胜一筹。”
他都没用略胜二字,因为在顾修看来,整吃豆腐鱼虽然也算一道艳惊四座的精品,但显然对鱼的处理不够精细。
否则对方不会选择制成鱼汤,鱼经过略微炸制,破坏了表面的完整性。
如若真的对刀工如此自信,便会选择炫技般的清蒸,正如裴厨的火腿丝塞鱼一样。
况且确实不提刀工,裴厨的那道鱼面滋味也更好。
但另外两位评委却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我认为池家的整吃豆腐鱼更好,更为保存鱼鲜,对豆腐的处理也看出整道菜的面面俱到,我选择池家。”
“我也是。”
顾修皱了皱眉:“若单论鲜,那我便怀疑你们会不会吃鱼了。”
二人坚持己见:“裴厨的鱼本就占了做法的便宜,酸菜鱼面的麻辣爽自然更冲击味觉,但评比优劣却得全方位细数。”
顾修最不能忍的就是有人质疑他的品位了,似笑非笑道:“全方位?先不说两道菜展现出来的刀工,便都是整吃鱼,池家算是勉强合格,而裴厨这边游刃有余,已臻化境。”
“便是你们品尝两道菜,一道浅尝辄止,另一道欲罢不能,我看不出你二人所谓的偏向在哪儿。”
两人神色有些尴尬,顾修又道:“不然为何池家的鱼汤,那鱼肉你二人却未动过?”
“因为精华已经全在汤里了,鱼肉变成了食之无味的鸡肋,如此鸡肋,便是在上面展现再好刀工,又有何用?这便是没有协调好一道菜的平衡了。”
但不管顾修怎么说,两个评委还是坚持己见,这也没有办法。
顾修脸色便不好看了,看一眼裴凉,倒是突然来了心情陶侃她两句。
他道:“裴厨,这场面是否似曾相识?”
裴凉讪笑一声,这家伙的攻击还真是无差别的。
当初裴富贵买通评委在比试上作弊的事,如今来历历在目呢。
不过好在裴凉脸皮厚,听完也不当回事。
但如此一来,事情就有意思了。
搞这般大的阵仗,这般精细的布局,那些藏在人群里,适合引导口风的人从一开始评委选出来后,便没再多嘴。
甚至裴凉表现始终胜一筹,得在场客人交口称赞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再出手放,反倒是客观的迎合,显然不符合作弊的逻辑。
如果真的只是想擂台赛打败她,让第一楼颜面尽失的话,那么造势和作弊就应该是全方位贯彻全程的,否则结果不能服众,对她有何打击?
如此拙劣的作弊,看来对方是想把自己的注意力引到这上面来。
裴凉心里已有几个猜测,面上却不露声色。
在场客人虽然对这个结果有些不满意,但也不到全面质疑的地步,甚至两位评委因在食客圈子里名声不错,也有不少人认为,他们只是主观上觉得清淡制法更适合这个主题而已。
“既然第一道菜结论已出,那便上第二道菜吧。”
仍旧是池家人先上。
第二道菜主料是‘猪’,池家人呈上来的是一只烤的通体完美的焦糖色,散发着阵阵浓香的烤乳猪。
池家那帮厨少年上前,切开猪皮,那猪皮一下刀,便能听到脆响,可见烤得何等酥脆。
皮一切开,肉汁流动,光有眼看就知道是外焦里嫩,鲜嫩无比的口感。
各片了一碟端上评审台,三位评委先夹起猪皮,或蘸上白糖,或直接食用,放入口中。
牙齿咬下,猪皮的焦脆,裹挟一股蜂蜜的甜,以及它本身的香瞬间溢满唇齿爆炸开来。
再佐以那鲜嫩多汁的猪肉,三位评委连连点头——
“香而不腻,汁而不水,论滋味,便是城东XX记专做烤乳猪的家传秘方,也不比那差了。”
“不止,此乳猪还有玄机,我分明从这猪肉中,吃出了羊肉的腥香。那股羊味略浓则喧宾夺主,略淡则隔靴搔痒,却是恰到好处,让这出肉多了一股销魂开胃的滋味。”
池掌柜笑道:“几位老爷好眼力,这乳猪乃是先用家传秘制的柱候酱涂抹腌制,再烫皮,抹上醋酒去腥后,在整只羊肚里煮过一夜后,放才取用的。”
“期间火候需得把控精准,必得羊肉全熟,香浓滋味尽数渗透,猪肉除皮外仍属生鲜,方可烤制。”
“烤制之时除了刷入蜂蜜等腌料,还会以牛羊鸡三种动物油脂所熬香油不断涂抹,一使之受热均匀,二则增添风味层次。”
三位评委点了点头:“倒是用心至极。”
池掌柜满意退下,那二位评委趁池家的菜撤下之前,特地又吃了两口,一副享受滋味的样子。
顾修见状,嘴角闪过一抹讽刺的笑。
接着是裴家的菜。
此时林厨推着一只盖了红绸的移动桌子上来,众人都被这阵仗惊住了。
红绸一掀,好么,池家烤乳猪,裴家直接烤了整头全猪。
难怪说不适合在大堂处理,这倒也是。
裴凉对三位评委道:“请三位贵客移步,这道菜不适合小盘分装,此中玄机,还请边吃边看。”
三人便从评委席下来,围到桌旁。
这头猪巨大,香味也霸道,方才说池家的乳猪汲取了羊之精华,又佐以牛油鸡油,香味丰富。
此时这倒烤全猪才是,若是闭上眼睛,别人根本不可能猜这是一道菜,有那鼻子灵敏的,已经闻出来了。
“仿佛各个部位略有不同?”
瞥了笑了笑:“正是。”
她拿起长刀叉,割开猪背表面的猪皮。
这猪皮自然可是烤成完美的焦糖色,上面略微起泡,只是猪皮的话,其实成年猪确实比乳猪更好,更浑厚香醇。
乳猪肉嫩,但皮却太薄了。
裴凉道:“比起乳猪,我倒是一贯更喜欢成猪各个部位发育完全,风味分明的层次感。”
“所单纯烤制,使其全部一个风味未免可惜,于是我想了一个方法,如何在一种烹制之法下,使得每个部位的猪肉,都形成它们最完美的风味和口感。”
“所幸不负期待。”
话音刚落,那猪皮被完全打开,周围一阵惊呼。
那猪皮下的脊肉,竟然是片片分明,上面发出滋滋的炙烤之色,仿佛刚刚从铁板上取下来一般。
不仅如此,甚至上面已经做好调味,让人恍惚裴凉刚刚取下去的不是猪皮,而是一块烤肉的铁板。
三个评委迫不及待的夹了一片下来,发现底端还连着猪神,但并不费力,一夹便松。
众人骇然:“这竟不是片好了再塞回去的?”
“看那猪皮完整就知道了。”
不待多想,评委们将那脊肉放入嘴里,最是鲜嫩弹牙的口感,便是铁锅炒制,也得小心火候,滑熟便起锅才能有的鲜嫩。
三人惊奇:“你是如何做到的?”
“按理说这么大一头猪肉,烤制少说得一两个时辰,猪皮已然焦黄酥脆,一层外扒之隔的脊肉却鲜嫩无比,并且非是烤制时肉汁掩盖的鲜嫩,倒更像是炒制的。”
“你如何做到的?”
裴凉笑了笑:“三位稍安勿躁,之后自然会为大家一一解惑。”
“只是这猪才吃刚刚第一个部位而已,惊讶还为时尚早。”
“比如这肋排,想必滋味妙不可言,何不先试试?”
众人将信将疑,一盘切好的肋排已经端到面前。
果然,这整条猪看起来缝合烤制,但肋排却像是单独炮制的。
毫无烤无骨排那种微干柴的样子,表面焦色宜人,但却充盈饱满。
一口下去,蜂蜜和蒜香的风味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