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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捂住嘴,要拼命忍住才没有哭出声音来。
是我把他逼成这样。我以前还跟叶寻寻认真讲,如果你和鄢玉真心喜欢,就不要互揣摩,揣摩到身心俱疲还什么都不说。这简直就是相互折磨。我才不会忍心看到我喜欢的那个人因为我的蓄意而受到伤害。
我那时说得信誓旦旦。可现在我所说的话做的事要比叶寻寻曾经做的残忍百倍。我让顾衍之说出这样的话。他一直都是不动声色,骄傲矜贵的样子,没有什么人奈何过他半分颜色。现今我却让他说出这样的话。
我自己都开始讨厌自己。
我贴近门边,从猫眼往外看。顾衍之站在外面,手里提着一只小小的纸盒。我看清楚纸盒外围的花体标记,那是新街路口一家餐厅做的甜点。小时候有段时间我基本是一天一块,直到因为蛀牙而作罢。后来仍然时不时被顾衍之带回家里一两块,问他时他只轻描淡写说是顺路。后来我才从叶寻寻那里知道那家餐厅其实不准外带,只是因为顾衍之才得到额外特权。
被顾衍之喜欢的人可以得到太多好处。这样的好处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点点罢了。
我渐渐觉得站不住。沿着门板慢慢滑下去。觉得心脏尖锐发疼,紧紧捂住。外面沉默了片刻,一时间静寂得没有声音,我恍惚还以为是顾衍之走了,却听到他唤了一声我的名字。
“鄢玉告诉我,你喜欢上了别人。半年前你去A城实习,这一次又去,他说他两次都见到你跟李相南在一起。他没有说过谎话,可是这一次我不能相信。我看着你在我身边一点点长大,我更相信我自己的眼睛跟直觉。你一直善良专心,不可能轻易为了所谓的新鲜感轻易跟我离婚。你在十五岁的时候跟我说你喜欢我,你说过一生都会对我很好。我知道你当时不仅仅是随口一说。去A城之前商定过要回来试婚纱,还有蜜月选择在哪座小岛上度假,这些你统统都答应得很好。我没有办法告诉自己,你在这短短几天里突然就能变了心。我不能相信。”
我咬住自己的袖子,眼泪扑簌簌落下,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纵向的岁月我没有办法填补,可是李相南不会比我更了解你。他不可能知道你的手指分寸和脚掌宽度,他也不可能知道你身上的胎记在哪里。他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远远比不上我们的时间。他也不可能比我更明白你习惯息事宁人的心理,还有嘴硬其实是在撒娇的目的。你什么时候想独处,什么时候想人陪,什么时候会害怕,什么时候会恼怒,他统统不会比我更清楚。我宁愿相信你是有秘密不肯告诉我。可是有任何的困难你来找我,都不会是一件丢脸的事。绾绾,你可以对我哭,对我吵,以及任何程度的肆意胡闹,我都有足够的把握和耐心陪着你一起变老。只唯独不可以像现在这么对待我。我们和好,好不好?”
我终于忍不住,站起来一把打开门。
眼前泪水模糊,顾衍之等在那里,还是一贯的优雅从容。可是往日他的眼睛里没有隐忍成这样,让人只看一眼就觉得再难受不过。我想现在我的模样必定是一塌糊涂。完全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他的话滴水不漏,我那些理由脆弱的根本无从反驳。我还没有想完,已经被他一把抓住手臂拖过去,抵在墙上。
纸盒掉落在地上。他捞住我的腰身,一手抬起我的下巴,重重吻上来。我的齿关被撬开,口腔中被从未有过地掠夺扫荡。渐渐有咸腥的味道。顾衍之向来注重举止与场合,他手把手教过我完美的礼仪,他一直将这些礼仪执行得很好。可是现在他将我压在走廊墙壁上,身体密密贴合,他吻过来的力道长久而凶猛。我的嘴唇渐渐麻木,像是被一寸一寸吞吃入腹他才罢休,可是又分明感到弥漫而来的浓郁的悲痛意味。
良久他才放开我。被他掐住腰身才没有掉下去。他在亲吻我的眼睛,被眼泪浸得冰凉的脸上有温软的意味。他的话一字一字响起:“绾绾,收回你之前的话。我们重新来过。”
我抬起头看向他。他一贯强大沉稳。他不曾这样放□段,用这样的语气请求过任何一个人。我紧紧掐住手心。
我说:“可是难道你就没有讨厌我吗?”
他说:“为什么我要讨厌你呢?”
“你既然是说重新来过,就说明你也知道鄢玉告诉你的话是真的。”我迎着他的目光,“我确实很早之前就和李相南暗度陈仓,鄢玉这次也没有说谎。都是我在骗你。我一直都在脚踏两只船,我人很坏,利用你的信任,又辜负你。我把你骗成这样,你应该讨厌我的。你其实很讨厌我的对不对?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你。我其实罪无可恕。你怎样想我都可以。你其实很讨厌我的,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对不对?”
他认真地看着我,良久,低声说:“你这段话才是在骗我的,对不对?”
“我没有在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说,“你去找叶矜好不好?她等你等了这么多年,她那么漂亮,又懂事,比我更值得你喜欢。我确实不喜欢你了,你接受这个事实好不好?”
我从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谎言。死死掐住手心。他垂着眼睛看着我。我想,哪怕现在他再多说一个字我就会功亏一篑。哪怕他只叫我一声绾绾,或者再说一次你在骗我,我会立刻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抱住他的腰身告诉他一切。我忍了这么久,自制力已经到了撑不住的边缘。可是他一句话没有再说,他慢慢放开我。片刻之后,转身离开。没有任何停顿。
我很少看到他的背影。顾衍之以前说过,背影会带给人一种悲伤的意味。如果可以,他会尽可能让我走在前面。从那之后的每次出差,他也总会尽量避免我看着他离开。可是今天我一连两次见到他的背影。
顾衍之消失在走廊拐角。从那以后的一周时间里,没有再见过他一面。
在这一周,我花了一天的时间收拾情绪。在第二天找到律师,约在露天咖啡馆,讲明相关财产转让事宜。我简明扼要说完来意,他看了看我,怔忡了一会儿,迟疑着说:“杜小姐,你是,顾氏董事长顾衍之的,妻子?”
我扶了扶鼻梁上的太阳眼镜,说:“不是。”
他笑着说:“杜小姐在开玩笑。就算你戴着眼镜别人认不出,可是这么庞大的一笔数字摆在我面前,除了是顾衍之的妻子身份,还能是谁。全市的人都知道顾氏的董事长呵护自己的配偶呵护到了独家私有的地步。我内人还常把顾董为爱人做过的那些事念叨给我听呢。再说两年前你们结婚登记时,顾杜氏的故事可是一直给人津津乐道。怎么可能不是呢?”
我说:“你说是那就是吧。”
“杜小姐心情不好?”他突然变得有些过分的热情和兴奋,同我说,“杜小姐为什么会突然想把这些财产转回顾先生的名下呢?其实杜小姐和顾先生既然这么伉俪情深,谁的名下也没有什么区别。女方一般不都是希望男方的房产等等归在自己名下,用来增加安全感的吗?杜小姐为什么会想着要反着来呢?”
我眯眼看了看他,深深有一种遇到江湖骗子的感觉。明明今天上午预约的时候负责人特别讲明这个姓章的律师是本市在这方面最专业最著名的律师之一。其专业和著名程度可以用其每小时的美金咨询价格来证明。现在看来,分明是发货实物与商品不符。
我看了他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真的是姓章么?真的是立早章?而不是弓长张?”
他说:“啊。章一明。立早章,一二一,日月明。”说完殷切地看着我,“我听说,杜小姐的父亲是杜思成先生是吗?我还听说,杜小姐是在十几年前被顾董从西部山区带回T城的是吗?是这样吗?那时好像顾董也才二十岁左右吧?这么多年过来了,杜小姐和顾董的感情还是这么好。简直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真是让人艳羡啊。”
我没有说话。
这几年间,这种类似的感情很好的话,我已经从不同的人嘴中听过无数遍。收获过无数或歆羡或嫉妒的眼神。始终觉得骄傲而理所当然。从未想过会变成今天这个地步。
十几年前的那个暮春时候,山中时光好得一塌糊涂。我将一个人紧紧抱住,不肯松手。鼻间嗅到一股不同往常的清爽味道。一把将蒙着的布料从眼上拽下。那一天的黄昏残阳如血,而我面前的陌生人睫毛深长,眉眼间有淡淡促狭,却同时还有一点温柔笑容。
从开始,到现在,一切真的仿若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