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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简直挑战我身为一个可怜癌症病人的寿命极限。我觉得要是我在四个月不到的时候就离开这个世界,一定跟我坚持拒绝吃药没什么关系,而大部分都是今天下午所受到的惊吓而导致。
周围的空气就像是凝固住。我觉得头皮发麻,听着鄢玉在电话里喊了两声。大概是我的不回应终于让他觉察出不对,鄢玉在门口握着手机,微微一抬眼皮,下一刻他就跟叶寻寻的视线两两相对。
鄢玉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刹那间变得冷若冰霜。
我抱着此生目睹的最后一场精彩大戏,看了才能死而无憾的理直气壮心情,冒着胆子在他们两个之间看来看去。鄢玉站在原地,跟叶寻寻对视了片刻,才拖着行李箱慢慢走过来。走到近前时,突然把目光拐在旁边的我的身上。
他的两道视线有如暴雨梨花针,几乎能把我戳出千疮百孔。我心脏一抽,立刻举起双手解释:“我不是故意的不对不是我故意的是叶寻寻故意的也不对其实她也没有故意她根本就不知道只不过她也来了咖啡店看见我坐在这里然后她就坐过来了然后你就来了然后就…”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在鄢玉有形如“我懒得听你的理由T城我冒死过来结果你就给我看这个”的暴怒瞪视下欲哭无泪。李相南终于端着咖啡走了回来,走到近前停了停,看了看面前的情势,反应过来时,不受控制地啊了一声。
“…”我咽了咽喉咙,虚弱状地艰难开口,“李,李相南,我觉得我有点头晕需要休息。我们还是先走一步好了…”
李相南立刻配合地过来搀我。鄢玉阴森森地看了我们一会儿,缓缓转头看向叶寻寻。然后缓缓开口:“很久不见了。叶寻寻。”
“也没有很久。婚礼上不是还见过,半年都还没到呢。”叶寻寻抱着双臂,目视前方,看都不看他一眼,语气越说越冷,“没想着今天会在这里看见你。坦白地说,你让我立刻就扫兴透了。”
鄢玉的脸色在那一刻简直冻成了一块南极冰山。
他的嘴角压下去,那种微微眯起的眼神仿佛吃人一般。叶寻寻毫不示弱地直视回去。四道视线锋芒毕露,都像是出鞘的利刃一般。我眼睁睁看着他俩之间的气氛越来越诡异,有一种观看古代武林高手狭路相逢即将开打的紧张感和刺激感。
我敢保证,如果鄢玉再稍微说一句戳人的话,叶寻寻绝对能当头把手里那杯咖啡给他浇下去。完全无视周围所有的人。她一向有把除了自己的所有人都当成静物的本事。我看得越来越兴奋,挣脱了李相南的扶持也不自知,简直想立刻把他们两人的胶着跳过去,看他们两个激烈的你争我往。冷不防有只手轻轻搭在了叶寻寻的肩膀上。
那只手修剪得当,骨节分明,只一眼便知是养尊处优的一只手,而那只手的主人温和地开了口:“怎么坐在这么一个地方。让人一顿找。”
方才紧绷的感觉陡然消散。兰时微微弯身,将叶寻寻几乎捏爆的咖啡杯从她手里解救出来,一面转过脸,向我们几个人一一点头致意。我只见过他一次,却被他准确叫出了名字。李相南不知何时见过的他,此刻也被他叫出了名字。轮到鄢玉的时候,兰时仍然是一副沉静有礼的模样,淡淡开口:“鄢先生。”
鄢玉抿着唇,脸色阴沉到滴得出水来。身上的白衬衫完全阻挡不住他冰寒气场的强烈迸发。隔了片刻,终于面无表情地点了一点头。
兰时转头对叶寻寻开口:“在这里等多久了?”
叶寻寻冷冷回答:“有一会儿了。你来得有点慢。”
“和杜绾小姐一起逛的街吗?”
“谁要跟她逛街。我跟她买的东西都不是一个风格的好不好。”
兰时微微一笑:“那你看中什么东西了?我们现在去买好不好?”
“现在忽然又不想买了。”叶寻寻朝着我一扬下巴,“除非他们三个走,否则我也不想走。我现在只想坐在这里。”
“…”李相南张了张口,说,“叶寻寻,这个位置明明是我先来的,你现在是占了我的座位好吗?”
叶寻寻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将太阳镜拿在手里摩挲,头也不抬缓缓道:“所以呢?”
李相南说:“…”
鄢玉在一边冷声开口:“叶寻寻,你讲些道理。”
叶寻寻猛然抬起眼皮,脱口道:“我讲不讲道理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和李相南被震得齐齐往后倒退一步。顿时感觉整个咖啡店里的人都在看过来。静寂了片刻。我再次咽了咽喉咙,低声叫了一句鄢玉,有些商量的语气:“要不,我们去别的店吧?”
鄢玉头也不回冷冷道:“凭什么?”
“…”我决定从此闭紧嘴巴沉默不语。
“寻寻,”兰时在一边温声开口,“释放怒意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是为难别人跟为难自己是两回事。你觉得呢?”
叶寻寻神情冰冷,却不说话。李相南在一边低声跟我说:“兰时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我也没听懂。”我低声叹了一口气,“但是有一次顾衍之跟我说过,跟叶寻寻讲话,不需要叶寻寻听懂。叶寻寻本来就是个不可理喻的人。不可理喻的意思就是她可以跟所有人讲道理,但是任何人都不能跟她讲道理。即使叶寻寻懂道理,她也不会讲道理。这本来是女生的通病,但这个通病在叶寻寻身上发挥得特别淋漓尽致,任何人跟她讲道理都只能让她火冒三丈。所以这样一来,对付叶寻寻的方法就只有两个,要么是跟她一起不讲道理,但这个姿态太丑了,不合适;要么就是用叶寻寻根本听不懂的道理跟叶寻寻讲道理,这样高深或者故作高深的后果就是叶寻寻没法再用她的那套理论来反驳你。其实叶寻寻的武器就只有她的那套理论,现在武器不好用了,再加上她本来也不是不懂道理,她其实也心虚,所以你跟她心平气和地说着说着她就渐渐没话讲了,到最后只能听你的。顾衍之说,对付这种女生最合适的办法就是这么做。”
李相南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我真讨厌顾衍之啊。”
我没理会他。对面兰时同叶寻寻的对话仍在平静继续:“寻寻,事情总要有一个解决办法。当然我们可以坐在这里,让他们先走。总归这个位子上一年不知轮流会坐多少人,他们只不过是所有客人里的几个。但同时也可以我们两个先走。我教过你的机会成本你忘记了吗?时间价值你也忘记了?有些事情一反一正会错过很多好时机。你刚才不是叫我快点来,以免有个玫红色的包被别人买走吗?当然就算别人买走了你也可以过两天去美国再买,可是何必要这么折腾呢?难道坐在这里生闷气,比去商场任意刷我的卡还觉得快乐吗?”
叶寻寻的脸色变得有点缓和。我的目光在兰时和鄢玉身上交错逡巡。后者眉眼肃杀冰冷,渐渐萧条得像是冬天冰雪覆盖的荒山。我忽然有些不忍,不知该如何开口劝解,对面兰时已经捞过叶寻寻的手袋,一边将叶寻寻半哄半搂着扶起身来。
一分钟后,叶寻寻扬着下巴一言不发地离开。兰时在她身后敛住脚步,冲着我们一点头:“先告辞。”然后又看向我,嘴角有点笑容,“杜小姐如果有空,欢迎常来兰宅做客。寻寻很希望你能来。”
我默默点头。等目送他远去,李相南在一边几不可闻地感慨:“开银行的人果然都长了一张舌灿莲花一般的嘴啊。”
我又默默点头。一面忍不住偷偷觑向鄢玉。他已经在沙发上自顾自坐了下来,将行李箱打开,把里面的文件抽了出来。再抬起头看向我时神色如常:“这两天你跟顾衍之过得怎么样?明天上午我去找顾衍之。明天以后的三天时间里你不要让他见到你。我建议你其实可以在这三天时间里找个地方准备一下离婚协议。要是三天之后我成功了,就按照你的想法,你跟他顺利离婚。要是没有成功,我可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哦了一声,一时适应不了他这样大的情绪转变。鄢玉又说:“你当真不吃药?就算不想做其他治疗,连药你都不吃了?你这种一意孤行的病人其实我特别不喜欢你知道吗?”
我啊了一声,点点头。李相南坐在我旁边,把我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说了出来:“你确定没问题吧?刚才你还,啊。现在你又,啊。”
“我的事跟你们没关系。”鄢玉轻描淡写地抚了抚袖口,仍是抬起眼看我,“离婚后你打算携巨款去哪里?据说顾衍之在你结婚之前签了一份婚前协议是吧?你俩离婚了对他可真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啊。哦对了,还有你,”说着目光又转向李相南,眼镜后面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你身为他们两个离婚的导火索,你可要做好万劫不复的准备啊。顾衍之从来都不是个大度的人,他小肚鸡肠得很,一下子赔了夫人又折兵,他能做成什么样,我可一概不负责任。”
我在晚上十点的时候回去顾宅。
我很少有这样晚才回到家的时候。更从未有过不经通知,就这样晚才回到家的时候。李相南的车子停在路口,我慢慢沿着道路走回去,果然远远看到不停张望的管家,看到我之后立刻快步赶过来,有些焦急的神态:“杜小姐今天一天都去哪里了?电话怎么一直是关机状态?”
我低着头往前走,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手机没电了。”
他显然是不赞同的语气:“至少也要找别人打个电话回来。以前没发生过这种情况,少爷今天在书房已经等了一个晚上。八点半之后开始给所有可能认识的人打了电话,都说没有见到人。叶寻寻小姐的手机也是关机状态,少爷生怕你们出了事。”说到一半停了停,又补充,“现在回来了就好。吃晚饭了吗?要不要叫厨房再做些夜宵来?”
“不用了。我不饿。”
我的话音刚落,已经被人捉住手腕。力道不大,头顶上传来的声音甚至堪称温和:“一声不吭跑去了哪里,现在才回来。”
我抬起头。顾衍之站在台阶上,还是早上离开时穿着的浅色亚麻长衣长裤的模样。灯光下他身姿挺拔,有微风轻轻拂动额角的头发。五官深邃,眉眼间带着一点温柔,丰神如玉一样。
我看了他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有些随便地开口:“就是跟别人聊了聊天。不知不觉就说到了现在。”
他垂下眼睛,看了看我。我心跳如鼓。掐住手心,维持着镇定。过了一会儿,听到他轻声开口:“可我还没有吃晚饭。”
我的勇气像是很轻易就被他这句话卸去一半。
抬头望向他。他的睫毛深长,盛住的目光隐隐柔和,找不到其他的情绪在里面。我在道歉和冷硬之中挣扎。这简直是天人交战。隔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弃。
小心翼翼地抱住他的腰身,没有察觉到什么推拒的意味,更紧地抱住他。闷声说:“对不起。”
他的手从我的手袋与身体的缝隙中穿过,上半身被他密密贴进怀里。后背有他指尖熟悉的温度。我的脸颊贴着他的扣子,闭上眼,深深呼吸两下。感觉发顶被揉了揉,顾衍之有些笑意地开口:“明天去试婚纱?”
——鄢玉今天下午同我说,所谓心理控制,九分真,一分假。慢慢地潜移默化。顾衍之不能知道这个事实。可是除他之外,你要跟我一样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硬下心肠,一丝不苟。这是你自己的事。你努力一点。
我的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疼。隔了片刻,若无其事啊一声:“可是明天我要去找叶寻寻。”
“那就后天?”
“…”我说,“哥哥。”
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分明感到自己呼吸困难。声音却平静得超出寻常:“三天之后,我有话和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