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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仿佛能听到李相南心脏碎成两半的声音。
李相南其人,每年班主任给他写的年终评语都是谦逊有礼。成绩的事不提,帮助同学的事不提,身为班干部的苦劳也从不提。终于在去年年终评语单发下来之后李相南再也忍不住,跑去办公室愤怒地拿出三年来所有评语单给班主任看:“这三年您给我写的年终评语连字迹都没变过您知道吗?整整齐齐全都是这四个字!其实您就是一次性写了三份每年发一份下来的对吧!您想怎样啊?倒数第一名的评语上还写着学习刻苦团结同学八个字呢,您给我多写几个字能怎样啊?您弄得我的评语单这么一致是想让我集齐五个召唤神龙吗?”
班主任说:“可是倒数第一名的同学人家确实学习刻苦团结同学啊。你学习刻苦过吗?你团结同学过吗?你身为班长这几年欺压同学鱼肉百姓以权谋私的事做得少了?我写这四个字都很不容易你知道吗?谦逊有礼这四个字的潜台词其实是说你总是低调的傲慢别样的炫耀你懂不懂?身为一个老师还要违心写这种评语已经很痛苦了你知不知道?”
“…”李相南呆滞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老师我走了。”
班主任把面前的办公椅一踢,办公椅打着旋飞到办公室的门边,把门啪地一声合上。李相南对着紧闭的门板停住脚步,听到班主任在身后接着说:“我还没说完呢你走什么走!看来李相南你自己以为你平时挺谦逊挺有礼貌的嘛,你怎么不去问问班上同学对你的评价再回来跟我吵吵?哪个不是对你记恨着呢!你考年级第一挺能耐啊,人家问你考第几,你来一句没什么就年级第一啊,说着好像挺谦虚啊,听谁耳朵里不是傲慢得想揍你啊!好像还有同学问过你家世,你回答就是什么“城西李家,你听过没有”,那语气好像你挺得意挺炫耀啊?”
李相南说:“…”
那天班主任在办公室训了李相南足足有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李相南轻飘飘着下楼,把这件事转述给我听。恰巧被叶寻寻也听到。于是从那天以后,李相南一度被叶寻寻和我称作李炫耀。
然而李炫耀的习惯在十几年间慢慢养成,很难在一朝一夕间改正。而且在我看来,李炫耀应该也没想着改正。他向来做唯心所欲,三观只被班主任颠倒了一天,接下来第二天他的三观就又自己颠倒了回来。人家再问他成绩的时候,他还是若无其事地回了人家一句:“啊,也没什么,就年级第一啊。”
我如今身为一个旁观者,简直想扒开李相南的脑子看一看,他在被顾衍之回了一句“没听说过”之后,因愤怒而烧灼致死的神经元究竟高达多少个。
车子里有片刻的寂静。过了一会儿,李相南噢了一声,说:“你是叫顾衍之对不对?杜绾跟我提起过你。”
我闻言手一抖,捧着的顾衍之的杯子差点跌出去。立刻强作镇定去看顾衍之,心中默念他千万别问我提过他什么内容之类的话,后者把湿毛巾丢到一边,嗯了一声,说:“杜绾在家里没有提起过你。”
他一面说,一面把我身上风衣的扣子一粒粒系好。我被风衣裹住,稍微动了动,很快一边的安全带也被系上。顾衍之捏住我的下巴,看了看我,眼角有点笑容:“这样显得格外有点小。”
他说完,找到手机往顾宅里打了通电话,说是要厨房里准备熬一碗姜汤。车子缓缓启动的时候,李相南在后面说:“杜绾,你回顾宅去住了?”
我看着前方不断溅落的雨水目不斜视:“啊。”
“什么时候!”
我若无其事的语气:“半个多月之前。”
“你怎么能是这种语气!”我隐约能听到李相南牙齿咬合的声音,“这事你都没有告诉我!”
我正要回一句“给你知道要做什么”,想及李相南如今被我安上的所谓“男朋友”身份,停顿了一下,还是把话收了回去。听到李相南在车子后面不停歇地连续吸了几口气,然后静寂了一会儿,跟着他说:“今天语文考试的选择题第二个你选的什么?”
“我不记得题目了。”
“题目是选出不恰当的成语,有个众口难调还有探囊取物什么的。”
“探囊取物啊。”
“为什么不是众口难调。我选的是众口难调。”李相南又说,“那选择题第三个选语病呢?你选的哪个?”
从选择题第二题开始,李相南把语文试卷上的题目一道道对答案下去,历时五分钟的时候,顾衍之忽然开口:“绾绾,晚上想吃什么?”
我啊了一声:“你说呢?”
“煎牛排怎么样?”
“好。”
他从开车的空隙中瞥过来一眼:“在我的风衣口袋里找找钱夹。把那张黑色信用卡抽^出来。”
我依言而行,他腾出一只手递过来他的电话:“把这张卡的卡号给涂秘书发过去。”
把这些事都做完,听到他问道:“还记得这张银行卡的密码吗?”
我说:“记得啊。怎么?”
他说得几分漫不经心:“怕你忘记了。”
李相南在后面沉默了一会儿,从后视镜里看到他托着腮,有些忧郁的模样:“杜绾,你说我这次年级第一的位置是不是要保不住了?选择题一半都跟你选的不一样。你语文成绩这样好,这摆明意味着是我的成绩在下降。”
我随口说:“提前恭喜你走下神坛李相南。你不是在百日誓师大会上说要低头行路不问前程吗?请你自己说到做到行吗?”
“誓师大会上的稿子又不是我写的。”李相南从后视镜中看看我,“杜绾,你现在想到高考,紧不紧张?紧张的话我来安慰你啊。”
“你就成心想看我紧张出丑是不是?”
李相南说:“完全没这个意思。我就是昨天晚上看了篇解压的文章,觉得挺适用。你要是觉得紧张,可以给我发发短信啊,聊聊天啊,我都是随时有时间的。实在忍不住也可以跟我发发脾气啊,打我也行,总归我是你男朋友嘛,你做什么我绝对都无条件包容。”
他最后一个字的话音刚落下,车子忽然一个紧急拐弯,堪堪擦着另一辆车子开过去。接着又行出四五百米的距离,猛地刹车停下。
我一下子被转得头昏脑涨,迷茫状态中听到李相南的声音,比我好像更加迷茫;“这里好像不是我家…”
“这里是顾宅。杜绾身体不太好,今天淋了雨,要着紧喝点姜汤。何况我也不认识你家在哪里。”我的安全带被人解开,车子外不远处有几个人举着雨伞小跑过来,我捂着额头,听到身边顾衍之再平静不过的语气,“马上会有司机送你回去。”
说话的空当,车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打开。两把雨伞分别撑在车子两侧,将疾风细雨完全阻隔在雨伞之外。管家微微躬身,微笑着说:“少爷。”又向里看了看,“杜小姐。”
顾衍之把车钥匙丢给其中一人:“后面还有个杜绾的同学,胡叔你送他回家。”
二十分钟后,我洗完澡下楼的时候,顾衍之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穿一身浅米色的家居服,头发微微湿润,大抵也是刚洗完澡的模样。侧脸的短发清俊利落,两条腿搭在一起,正翻着手边的一份文件。听到我的脚步声,随手合起文件丢到桌边,向我伸出一只手,眼角微微有点笑容:“绾绾,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过来,眉眼从容间微微上挑,仿佛带着一点温柔意味。就像是二月里化开的薄薄春水,分明冷淡拒人千里,却莫名总给人一点浅浅的暖意。
就像是会上瘾的,残忍的幻觉一般。
我停顿了一下,才走过去。捧住他递来的姜汤的时候,嗅到他身上一点刚刚沐浴过后的香气味道。
自回来顾宅,我和他还没有这样一起单独地相处过。甚至这些天我们的交谈也寥寥无几。更确切地说,在今天学校见到他之前,这将近二十天的时间里,我和他说过的话加起来也只有七十一句而已。我牢记得这样清晰。
片刻之后,他将我手里喝完的姜汤接过去,问我:“后天是周末,有没有时间?”
我看看他,说:“有的。怎么?”
话音落下,手心的电话嗡嗡响了两下。我打开,李相南的短消息传过来:“我已经到家了。后天你有空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他的短信难得这么精简。我正要回过去,顾衍之忽然问我:“李相南怎么认识你的?”
我抬起头,他的姿态轻松随意,这样的一句问话就像是闲谈。然而我终究无法将我自己编的谎言也当成闲谈,顿了一下,才有些不以为意地说:“哦。就是以前在初中部的学生会认识的啊。”
“然后从初中追你到高中,是不是?”
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然而还是点点头。紧接着他又开口:“他是追你追得最久的男孩子了?”
我又点了点头。然后听到他说:“最后今年终于把你追到了手,成了你的男朋友,是不是?”
我开始觉得有些点不下头去。停了停,才说:“是啊。”
他看看我,说:“那你喜欢他哪一点呢?”
我看看他。这次终于装不下去。
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我都可以若无其事地掩饰过去。然而顾衍之,有时候我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故意。他怎么可以这么云淡风轻地问一个鼓足所有勇气才敢向他表白,被拒绝后仍然深深喜欢他喜欢了这么久的女孩子,说,你喜欢别人的哪一点呢?
这个问题简直太为难人。
我僵硬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避开了他的眼神。低头翻了一下手指,说:“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啊。回头我再详细和你讲。今天作业比较多,我先去楼上做作业了。”
我没有来得及站起身,手腕已经被捉住。只觉得身体被重重一拽,下一刻落进一个宽阔怀抱里。我的腰身被人按住,紧贴胸膛。下巴被人捏住,勾起,下一刻我眼睁睁看着眼前一张英俊的脸孔越来越近,直到两片温软的唇落在我的唇上。
我的齿关被撬开。舌尖被灵巧勾住。
口腔中重重地辗转吮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