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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雷雨之后,天就一直是阴沉沉的,偶尔有两次放晴,也是在下午。钟华甄上次和李煦分别后,在府中待了快半个月,这半个月里都没见过他。
落胎一事急不得,她在府中也没什么大动静。贸然在家中喝药,被长公主发现的概率太大,不划算。
长公主连借兵帮李煦这道坎都过不去,像有身孕这种事,如果被她知道,只怕会气出病来。
钟华甄只能等合适的时机。
京城端倪初现,三皇子频频出现在将军府,几天前去探望太子被拒,在回去的路上遭遇刺杀受伤,太子意图谋害三皇子的言论甚嚣尘上,府衙尚来不及制止,又传出太子涉嫌陷害冯侍郎,派人杀害郑将军的事。
这些事传得太快,就算再怎么迟钝的老百姓也逐渐察觉到了不对之处。
相府在城西一带的复林路,周边都是身份不低的达官显贵。这天晚上,侍卫护着张相的马车回府,马车之中不时传来几声老迈的咳嗽声。
张相一下马车,张夫人便前来搀扶他进去。
张夫人嫁进张家已经有四十多年,为张相生了四儿三女,两个女儿地位最为显赫,一个是先皇后,诞下太子,另一个是继皇后,膝下有个九公主。
相府内部清简,少有观赏的名贵之物,但张相好养鱼,相府专门凿个池子,给他喂养之用。
张夫人忧心忡忡道:“相爷,我又听婢女说坊间在议论太子与三皇子的事……”
张相咳了两声,张夫人又问:“相爷身体……”
张相慢慢抬起手,制止住她的话,他声音咳得嘶哑,问:“我那鱼你可喂了?”
“还没有,”张夫人头发也是花白,“不过鱼食已经备好,等着相爷去喂。”
“先换身衣服,”张相颔首道:“以后我要是走了,这池子鱼便交给你了。”
张夫人的鼻子一酸,点头扶他,“煦儿身子怎么样?我听说他一直在东宫养伤。”
“太子殿下的伤没什么大碍,他一向得天庇佑,已经好得差不多,”张相身形微微佝偻,“你也不用担心我,老方比我小五岁都去了,我也早有心理准备。”
张相口中说的老方,是他去扬州吊唁的方刺史,得病去世。
张相去年诊出不治之症,看过许多大夫御医,都是战战兢兢,在张相逼迫之下,才敢说他命数不多,两年可能就到头了。所以他才会对宋之康下手,断了他们私运兵器的线,逼大司马提前动手。
他剩余时日不多,拖不过郑家。
张夫人道:“琳蓉今天赐了一些人参回府,宫婢跟我说陛下近日焦虑严重,总睡不着觉,她今天傍晚下了旨,召长公主和钟世子明早进宫探望。”
继后的名字叫张琳蓉,是他们的小女儿。皇帝与长公主虽非亲生兄妹,但几十年的情谊比别的都要牢固,他宠爱长公主,对长公主的言语行径皆有宽恕,即便冒犯也能当做是她真性情。
皇后虽是一国之母,可除了一些宗族礼仪事,旁的都越不过长公主。偏生长公主极其针对于张家,皇帝从未当回事,偶尔打圆场,也是偏向她。
“琳蓉不及她姐姐聪慧,明哲保身却也是会的,”张相回了屋,开始换官服,“长公主为陛下嫁给大她十多岁的威平候,陛下对她的信任远远胜于普通人。最近不少官员都称病在家,连早朝都不上,陛下心忧身伤,劝也劝不开,她去一趟也好。”
皇室势弱,即便忠臣再多,兵力上的差距也抵消不掉,已经有不少人向大司马投诚。刑部依旧扣着冯侍郎,以刺杀朝廷命官罪名关押至今,未得皇帝圣谕,谁来都不放。
“你忠君为国几十载,陛下对你也最为信任,煦儿今日才十七岁,若是没了你在一旁辅佐,他可怎么办?琳蓉是皇后,但也只是个皇后,不得干政,也帮不了太子。”
“太子殿下没你想得那么傻,该知道的东西他都懂,比陛下要胜出许多,没我在一旁,他也能自行处事,”他搭她手臂说,“若他能一直保持下去,以后必定不是池中之物。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已经老了,不用替他们考虑太多。”
“我只是在担心钟家,”张夫人叹声说,“煦儿十分信任钟家世子,钟世子常年有病在身,我不常见他,偶然遇见过两次,只觉他相貌远远胜于当年长公主,性子也温温顺顺,可我觉得他十分聪明,太子不如陛下狠心,如果钟世子利用太子,别有居心,我怕事情不好收拾。”
钟华甄一直是太子跟前红人,谁都知道。
“太子对外称重病时外出过一次,是去办事,最后却去找了他,我本打算隐秘除掉他,现在看来,倒不是好计策,”张相嘶哑着声音咳了好几声,“不如让太子殿下动狠心,亲手除掉钟世子。”
张夫人连忙帮他顺着背,道:“钟将军为国为民,钟世子是他唯一的儿子,倒不必这样赶紧杀绝。”
张相撑着方桌,咳声缓过来后,坐下摆了摆手,“妇人之仁。”
张夫人连忙去给他倒杯温水,又吩咐屋外丫鬟去端药上来。
……
皇后派人来请长公主进宫的旨意来得突然,时局紧张,这时候本不该出府,但长公主同皇帝亲如兄妹,猜到是怎么回事。
皇帝勤政,连深夜都可能在处理政务,近些年身体出了问题也没放下。
长公主没让钟华甄一同,她换了身素净常袍,吩咐两句晚上回来后就出了门。
长公主带的人不多,和从前一样,钟华甄知道她不想引起郑家注意,却还是派了一队暗卫相送。
她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眼皮跳个不停,做什么都不对劲。
郑家胆子不会大到明目张胆地动侯府,但他们私下的动作,绝不会少。既不会得罪她父亲的那些副将,也不会让人察觉到任何异常的方法多得是,郑家不全是郑邗那种骄奢淫逸之辈。
她坐在书桌前看书,心中杂乱,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世子今日颇为心神不宁,是在担心长公主?”南夫人给她拿件衣服进来,“去皇宫的路是大路,应该不会有人敢挑着那时候动手。”
“倒也不全是担心母亲……冯侍郎被魏尚书扣着,现在就算想放人以得暂时和平,也早已经过了时机,”钟华甄轻道,“三皇子对冯侍郎感情深,京城不少人都知道,为救冯侍郎性命与大司马勾结,像他会做的事,可我一想到三皇子嫌麻烦的性子,又感觉哪里怪怪的。”
钟华甄和李肇不怎么熟,但钟华甄从前经常入宫,跟着太子乱跑,偶然之下也同他有过几次交集。他不同于李煦本身就是个麻烦体,李肇私底下十分怕麻烦,尤其怕大臣有事找他,为此还躲得远远的,被钟华甄和李煦发现过几次。
钟华甄那时好奇问过他几句话,结果被李煦发现,被狠狠说了一顿,她便不好再明面看他。
李肇同冯侍郎是亲近,可他不沾染这些七七八八的事,要不然皇帝的性子,也不太可能容他与外戚相亲。
钟华甄揉了揉额头,心中想法实在过于混乱,只能慢慢压下,不再多想。
或许是前世神武帝的名声传得太响,她对李煦有一种近似盲目的信任。
钟华甄从前不在京城长大,能听个局势大致就已经不错,皇子公主那么多,她有的连名字都不记得。
“世子要是真觉不安,那便去好好休息睡一觉吧,这种事情越想越容易焦虑,”南夫人迟疑说,“太子殿下若是胜了,京城的杂事不会少,到时出去一趟养伤,一个月回来,不会有人起疑。如果太子殿下败了……”
南夫人后面的话没说出来,钟华甄却明白她的意思。
她摇头道:“太子不可能会输,他在旁人面前素来稳重,之所以在我面前鲁莽些,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不必拘谨。”
南夫人叹道:“京城现在乱成这样,外面应当也不安稳,不如直接回青州,侯爷管理青州,军纪严明,那儿都是自己人,不必担心宫中的贵人发现情况,没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就连……也是容易打掉的。”
钟华甄轻轻放下手中的书,道:“不用担心,就算再过半个月,也不足三月。”
她最近的反应已经好上太多,南夫人不能动太多药,只能在安神方中动手脚,再辅以一些蜜饯酸梅,晚上睡觉都安适几分。
钟华甄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个,她心里有种莫名的慌乱,让她坐立不安。
这种预感在晚上得到了验证。
天色慢慢黑了下去,缺月已经高高挂在天空上,长公主仍旧没回来。
京城安静得有些不同于往常,侯府同样没人敢来吵钟华甄。一个暗探匆匆来报,说长公主的车架遇到郑坛郑长丞,被拦了下来。
钟华甄那时困倦,坐在罗汉床上,熬着不睡在等长公主回府的消息,听到他话后,意识瞬间惊醒。
她扶着小几起身问:“母亲身边有护卫,又有一队暗卫,怎么会被郑坛拦住?”
暗探抱拳道:“长公主回府的路上路遇郑长丞,郑长丞领着兵,穿甲带刀,他人多势众,不少于一千人,皆配强弓弩箭,气势嚣张,长公主没让侍卫出手,暗卫则暗中去向皇宫通风报信。”
钟华甄呼吸微微急促,她慢慢坐回罗汉床,手有些抖,又问一句:“京城城门开了?”
郑家在京中没有那么多私兵,如果是白天大肆张扬领兵入城,侯府应当收到消息,也就是说他们不可能是白天进来的,而这时已经入夜,城门早就该关上,有兵卒出现,只能是有人趁夜色开了城门。
暗探低头回:“是京兆尹周大人让人开的,郑长丞领一师在京中铲除异己,威武营两万人留驻在京城外,御林军统领叛变,皇宫已经被团团围住。”
钟华甄心跳得厉害,周吝这颗世故圆滑的墙头草倒向哪一方,谁都猜不到,但照李煦以前同她说话的语气,他并不成威胁。
“东宫怎么样?”
临淄的吴将军是厚道之人,已经大方借出四千兵卒,但整顿行装备置粮草耽搁了一顿,这些人还有几日才能到京城。
“陛下今晚召见太子,太子不在东宫之中,大司马已经领兵直逼皇宫内院……”暗探头低得越下,“此时恐怕凶多吉少。”
大司马是谨慎之人,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挑着这时间动手,怕是早就知道临淄请兵一事,想压着李煦挫锐气。
钟华甄指尖微白。
平福气喘吁吁从外边小跑进来,开口便道:“世子,执金吾郑将军派人前来,说邀您去妓坊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