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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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砚承来到医院时,医生刚给姚舒做完初步检出,老师在一旁陪着她。

见他来了,神情恹恹的姚舒才缓缓抬起头,叫了声“叔叔”。

裴砚承刚从会议中脱身,眉眼间还带了点疲乏,看了眼摇摇欲坠的姚舒,皱眉问:“怎么突然晕倒了,痛经这么严重?”

医生走过来:“你是她家长吧?”

裴砚承:“是。”

“不是痛经,是阑尾炎。”医生看了眼报告说,“来医院有点晚了,不建议保守治疗,根据病理报告的情况来看,需要马上做手术。”

听到要做手术,裴砚承再一次皱了眉。

眼里的情绪不甚分明。

医生临走前嘱咐道:“手术前24小时禁食期,好好休息,准备明天手术。”

憔悴的女孩儿仍坐在原处,裴砚承把纸张压在桌面,无声地看着她。

姚舒被看得有些无措,朝他轻轻扯了扯唇角。

她的手术安排在次日早上十点。

姚舒换上了蓝色的手术服,宽大的衣服穿在身上明显不合身,松松垮垮的,显得人愈发瘦小了。

只那么小小的一团,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似的。

进手术室前,裴砚承拉起她的手腕,替她把过于长的袖子往上卷了两截,低声问:“怕不怕。”

姚舒轻轻摇了摇头。

裴砚承没去深究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只道:“我在外面等你。”

“嗯。”

手术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姚舒被推出来时,麻药还未过。小脸陷在枕头里,眼睛闭着,嘴唇毫无血色。

一动不动的,像是没气了。

裴砚承恍惚了一瞬,鬼使神差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护士忍住笑意,解释道:“病人还在麻醉期,大概两三个小时就会醒了。”

裴砚承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面容沉静。

病房内。

丝缕微风从窗户吹入,驱散了初秋午后的困意。

裴砚承处理完公司的事来到医院时姚舒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休息。

不过是经历了一场小手术,可她却很明显地瘦了,原本就不大的小脸只剩下巴掌大小,肉肉的婴儿肥没了,下巴愈发得尖。

那双干净又不谙世事的眼睛里满是怕他责备的胆怯和小心翼翼。

“裴叔叔……”

他立在门口,短暂停顿了下。

“醒了?”裴砚承走近,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伤口也不是很疼。”

似乎是怕他不信,小姑娘又生硬地牵起嘴角,扯出笑容。

裴砚承侧首看向她,她笑容清浅,眼睛明亮干净得出奇。

昨晚的记忆接二连三涌入他的脑海。

他一直以为她是痛经,没想到最后竟是阑尾炎引起的腹痛。如果他早些发觉送去医院,炎症控制及时也就不用做手术了。

想到这里,裴砚承稍觉烦闷。

“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学校那边我已经给你请过假了。”

姚舒问:“我要在医院住几天?”

裴砚承说:“具体看你的恢复情况,听医生的。”

因为姚舒做的是非常小的微创手术,恢复期也较普通阑尾炎手术要快,如果恢复的好,大概三五天就能出院了。

可是九月末的月考近在眼前,考前每一天的复习都无比重要。

哪怕是三五天也不知道要耽搁多少内容。

权衡之后,姚舒跟裴砚承提出想把习题拿到医院复习。

裴砚承思忖少顷,最后也是颔首同意,答应她明天会帮她把书包拿过来-

天色黑沉下来,裴砚承回到华御景都,步入玄关,室内漆黑一片,没有了那盏特意留下的夜灯。

他松松领结,走进姚舒的房间拿她的书本的习题册。

房间里的半扇窗户没关严实,有风从外面吹进来,带着丝缕冷意。

黎城这两天要降温,裴砚承想起姚舒那件宽大的病服,看着着实有些单薄了些。

思索片刻,裴砚承去而折返,走至卧室衣帽间,想着拿几件薄外套一并带去医院。

然而在打开衣柜门的刹那,裴砚承愣住了。

——衣柜是空的。

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

那她平时要穿的衣服都放哪儿了?

衣帽间的灯光并不太亮,光线垂落间,裴砚承注意到阴影处的那个行李箱。

他走过去,打开。

果然她的那些衣服一件件都整整齐齐地放在行李箱里。

与此同时,裴砚承脑海中轰然一声。

一时间所有的动作都被钉在了远处,半晌没缓神。

窗外的夜色如被泼了浓墨,大片的深蓝里,一轮弯月如钩。

夜风疏冷,裴砚承站在窗边,罩着手点了只烟,火星明灭间有烟灰掉落在地。

环顾她的卧室四周,干净整齐,他注意到这个房间里的陈列摆放一动未动,与她住进来前一模一样。

更甚至没有任何居住过的痕迹。

也是在此时他才了然,她从一开始就没想住在这里。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从来就不是什么看见弱者会施以援手的人,当时在那场暴雨中决定收留她,已经是例外。

他不会养小孩儿,从一开始就不会。

哪怕他自觉已经尽心尽力,然而还是照顾不好她。

这次的手术就说明了一切。

挺阔的背影裹挟在夜色中站了许久,裴砚承摁灭了烟,给周耀拨了通电话-

术后姚舒恢复得还可以,躺了几天后脸色也渐渐好转。

她住的病房是单间的,除了护理师和每天来检查伤口的护士外,几乎见不到其他人,她整日里一个人呆着也觉得有些无聊。

住院的这几天裴砚承偶尔会来医院看她,不过待的时间并不长。

“医生说你这几天胃口不太好。”

裴砚承拿着水果刀削着苹果,许是刚抽完烟,声音里还带了点低沉嘶哑。

正在做题的姚舒一顿,细声细气地答道:“就是有点吃不下。”

裴砚承没说话,继续处理手上的苹果。

姚舒缓声问:“我伤口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急什么。”

“我不太喜欢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姚舒垂眸,低声道,“不想住院,想回家了。”

听到“回家”这两个字,裴砚承动作一顿。

水果刀划到了虎口,流出了血。

姚舒惊了一下:“叔叔,你的手……”

裴砚承恍若未觉,瞥了眼被血弄脏的苹果,蹙眉,毫无犹豫地把苹果扔进了垃圾桶。

病房门被敲了两下,来人是周耀,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夹。

他看了眼姚舒,然后对裴砚承汇报道:“裴总,你之前让我查的事情已经查到了。”

“知道了。”裴砚承扯了两张纸巾,随手擦了擦。起身和周耀一起走出病房。

两人前脚刚走,护士就推着医疗推车过来,例行检查她的手术伤口。

姚舒的视线从那个带着血迹的苹果移开,仰头问护士:“那个,我可以跟你拿点包扎用的医用纱布和碘伏吗。”

护士问:“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姚舒软声:“我叔叔的手受伤了。”-

医院一层的走廊有穿堂风拂过,旁边是修剪整齐的乔木和绿篱,鹅黄色的月季花隐在翠绿浓淡之间,开得张扬明艳。

裴砚承站在花圃的廊柱边,看着周耀递给他的那份资料。

许久,提声问:“亲舅舅?”

周耀:“对,姚舒小姐的亲舅舅就在溪城,所以严格来说,她并不是孤儿,也并不是一个亲人都没有。据查她父母去世后,还在舅舅那里住过两年时间,是后来才被接去汲水镇外婆那里生活的。”

裴砚承目光未移,并无言语。

周耀犹豫片刻,问道:“……您真的决定把她送回溪城了?”

到底是养在身边照顾了一个多月的,养个小猫小狗还有感情呢,更何况是一个小孩儿。

裴砚承声线很淡:“既然她还有亲人尚在,自然是要把她送回去的,毕竟是那孩子的亲舅舅,照顾她再合适不过。”

裴砚承回想起几天前她提起溪城的往事时,眼里有掩盖不住的光芒,显然很留恋那里。

而且亲舅舅必定照顾的要比他好得多。

“那您准备什么时候送她回去?”

裴砚承合上文件:“就这几天吧。”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

闻声回头,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就站在那里。

手里还拿着一小瓶碘伏,小卷的纱布和棉签。

四目相对。

裴砚承的喉结微微一动。

也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呆滞在原地的姚舒不过恍神三秒,继而展颜温温地扯出笑:“叔叔你在这里呀……我、我给你拿了包扎伤口的东西,你的手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

她笨拙地抬起捧在手里的东西,笑容温顺。

裴砚承看了眼手上的伤,血液已经凝固。

“我帮您吧。”

阳光穿梭过树叶之间的缝隙,散落在姚舒眼睫上,她垂着眸,动作轻柔而认真。

有风吹过,空气中飘来淡淡的月季花香味。

裴砚承端倪她的神色,却看不见她脸上有任何失落还是难过。

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静默许久,他望着她,终于开口。

“先不说你是否愿意住在我这里。我想说的是,我真的不会养小孩,我连一条鱼甚至是一个仙人掌都没有养过。”

“你如果住在我这里,像这样生病住院的事情会经常发生,你明白吗?

姚舒仔细地替他处理伤口,怕不小心弄疼了他刻意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她把纱布一圈圈地在他手上绕好,系了个蝴蝶结,声音轻而缓和。

“我明白。”

“我会把你送去你舅舅那里。”

姚舒一顿,沉默。

握着纱布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泛白。

裴砚承只当她默认,收回手,声音很沉。

“十一假期,我送你回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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