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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今天的成绩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惊喜,算是准备了很久的一个爆发吧。对,我知道我有进步,训练中就能看出来,我也知道自己迟早有这样一天,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电视中的陈焕之微笑地注视着镜头,她那样克制而又礼貌的笑容,让人很难把她和不久前那个用纹身向观众、向周围的人乃至于向全世界示威的姑娘联系起来。
今天的陈焕之是绝对的主角,崔丽娜整个人都在镜头外,只有一只话筒出镜,她也问到了这个问题,“你在赛后示意大家看你的纹身是吗?这个举动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而已。”陈焕之略微低了一下眉眼,似乎是思考了一下,很快就抬起头补充,“当然,也算是对于一些关于我的争议的回应吧。这就是我的态度,就是我对自己的看法。”
“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就那么狂呢?”刘鑫源一边说着,一边意犹未尽地把视频又拖到了开头,从陈焕之上赛道准备开始看起,一边嘴里还得解释,“让我再慢镜头看看你分段跑得怎么样……”
陈焕之挑挑眉毛,“我本来也想克制一下低调点,但是后面没忍住。”她叹了口气,嘚瑟道,“没办法,得意啊,尤其看到崔丽娜的脸。”
“你说你跟人家记者较什么劲呢……”刘鑫源说着一看陈焕之扁嘴,无奈地停下,举起酒杯自己干了,“算了,随便你吧,小心以后被人黑。”然后继续如珍如宝地捧着笔记本电脑看陈焕之比赛视频了。
短短十秒多的过程被前后左右各种不同的角度摄录下来,正常速度、慢速,不管是网上能找到的还是主办方那里有的,刘鑫源都搞了一份过来,哪怕现在几个人正在小范围喝庆功酒,也不耽误他捧着笔记本研究。
这个小范围里包括陈焕之团队里的费诺克、郭培义、贝伦,也包括今天过来的陈妈妈、宋怡,还有来参加200米比赛的徐指导和元绘云——是的,虽然这一站的200米不是钻石项目、没有钻石积分,但也正因此各国高手参加不多,方便主办方安插本国国际排名不够的选手参赛。
费诺克和郭培义两个人全程用英语在一边嘀嘀咕咕,大概在商量该怎么把陈焕之卖个好价钱。
而元绘云整晚都异样地沉默,她的心情可谓是非常复杂了,一方面明知道她和陈焕之已经完全没有竞争的可能了,另一方面,最近两年严格的冬训让她原本100%划水状态不知不觉脱了脱水,下降到了50%划水,随之而来的成绩提升增强了她的自信心和那微妙的自尊心。
早几年在苏方方的阴影覆盖下都能安之若素瘫软如泥的元绘云,最近却感到了一丝不甘心,可她内心却又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不甘心没有任何益处——陈焕之早已经不是她或国内任何选手所能战胜的了,甚至过了今晚,她的竞争对手甚至都不在现役里面了。
这可真是让人……元绘云摇了摇头,就这样吧,有想这些的工夫,不如趁着徐指导放松控制多喝两杯酒吧。
而徐指导则代表大家问出那个让所有人都好奇的问题,“你是今天突然状态这么好,还是以后能把成绩区间稳定在这附近?”
其实每个选手个人最好成绩的创造都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气温、湿度、风向、风速,一点点让运动员感到不舒服不适应的因素,都可能破坏一个伟大的纪录的诞生,还有运动员的状态,身体机能状态以及心理状态,兴奋而不紧张,求胜欲望强烈却不失控,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早就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的强大实力。
满足以上所有条件的时刻,可遇而不可求。
这也是为什么有的人一生中可能只有一次能跑出他的个人最好成绩,而在接下来的生涯中连靠近自己的纪录都不能。
如果一个人能够不断刷新自己的个人最好成绩、甚至是世界纪录等,那只能说明她早就拥有远超于此的实力,只等着在正式比赛中表现出来了。
前者典型案例跳出8米95的鲍威尔,后者典型案例刷新了35次世界纪录的“撑杆跳皇帝”布勃卡,和被称为“穿裙子的布勃卡”、正在不断刷新世界纪录靠近前辈的伊辛巴耶娃。
陈焕之端着酒杯自己喝了一口,直接说,“稳定不了,我还能更快,还没到停下来的时候。”
徐指导停了两秒钟,桌上的所有人都被这句话所吸引,从各自的话题中拔出身来,“你是说——”
“10秒49。”陈焕之说着举起酒杯遥遥地向空中一晃,像是和虚空中的某个存在碰杯,“我的下一个目标,10秒49。”
“怎么啦?”她看看众人表情,笑,“别这个表情嘛,10秒49很夸张吗?换算成男子成绩也就9秒8左右吧,哪儿比得上去年柏林世锦赛的9秒58那么惊世骇俗。”
也对啊。
满桌子大部分都专业人士,这么一想的话,乔伊娜跑出10秒49是在1988年,那时候男子的世界纪录是刘易斯的9秒92,与之相比,自然是10秒49更令人震惊一点。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男子世界纪录一步步提高到了如今9秒58的地步,而女子世界纪录却已经尘封22年之久,在过去看起来不可思议的纪录,如今随着营养科学和训练水平的发展提高,仍然如此难以靠近,这本身就不正常。
而9秒58这个数值甚至直接打破了科学家在此之前推断的人类极限,如果以国际田联审定的田径项目分值表来换算的话,男子100米的9秒58,大约相当于女子100米的10秒08、09的样子。
而在博尔特之前,鲍威尔创造的世界纪录9秒74,则更符合人类此前对于速度极限的认知,同样方法换算成女子成绩则是10秒38,同样接近科学家此前推断的女子百米速度生理极限。
也就是说,与其说是男子成绩提高得太快,导致科学家的想象力跟不上,不如说博尔特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bug,跟大bug博尔特比起来,连乔伊娜的10秒49都显得没那么神奇了。
当然如果真的要横向比较男女100米成绩肯定不能这么简单粗暴的换算,毕竟分值表与其说是田径专家的智慧和经验结晶,不如说是一个数学家的天才设想。
但在某种程度上,分值表确实可以作为一个相对公平且较容易理解的参考。
圈外人士宋怡本来就觉得自己的小青梅简直要踏着七彩祥云飞升而去,根本就是无所不能的,她自然也觉得10秒49不是什么难事,毕竟跟10秒61也只差0.12秒而已嘛,眨眨眼的工夫都不只这么点,听起来真的没什么难度。
“好,为了你的远大目标干一杯!”
宋怡率先举起了酒杯,陈妈妈举起自己的白水跟上,费诺克听着郭培义的翻译,心想要是能打破世界纪录,那身价还能再翻多少呢?到时候真是非同行业旗舰品牌不能代言了。
而元绘云在这个气氛下自然不会不合群、徐指导也无可无不可,只有刘鑫源一边端杯子一边忧心忡忡,“有目标是好的,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只要保持现在的成绩,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就行,剩下的就让它顺其自然。”
“放心吧教练。”陈焕之把自己的酒杯撞到刘鑫源的杯子上面,“我一定小心,再也、再也不会让自己受伤了。”
陈焕之第二天早上是被头疼生生疼醒的,她一睁眼就觉得自己眼都快被阳光刺瞎了,好不容易挣扎着拉起被子盖在头上,又被一把撸下来。
陈妈妈冷酷地点评,“你喝酒这一点就不像我了,我虽然现在不喝,但我年轻的时候一个人能放倒我们医院一个科。”
陈焕之无力地呻吟,“妈你是女中豪杰,让我再睡会儿行不行……”
“不行,宋怡要回北京了,你得去送她。”
陈焕之从一团浆糊样的脑浆里找出关于宋怡的记忆,整理了片刻才记起来,人家可跟她这样三天打鱼两个月晒网的大学生不一样,是真正凭本事考上清华的,又拿奖学金、又进实验室,跟的导师是业内大牛,平时学习的时候都是7X18小时的节奏,这次因为是她赛季第一站,特意请假跑到海城来看,那必须得好好送她回去了。
“好吧,我清醒了。”她晃晃脑袋,差点把自己脑仁晃出去,哀叫一声趴在被子上,“不行了,得叫郭哥送我们了。”
陈妈妈叹口气,“去刷牙洗脸吧,我开车,但你必须得去。”
从机场回来的路上,陈妈妈叮嘱她,“以后少喝酒,对身体不好,何况你还是运动员,喝多了肯定对运动生涯有影响的。”
陈焕之依然精神不振,把头顶在副驾驶玻璃上,无力地“嗯”了一声。
“唉,不过你酒量也不好,估计以后也不会多喝。”陈妈妈又说,“以后训练的时候注意身体,我都说过好多遍了,但我还是得说,别受伤,什么都不值得拿身体去拼,好吗?”
“好——”陈焕之懒洋洋地答应着。
“照顾好自己,但是也要多多参考教练的意见,我看刘教练为人不错,也很关心你,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有时候你脾气上来了,故意跟人对着干。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这样了,你跑步就相当于工作了,冯主任他们就是你领导,虽然业务能力强,可也不能故意去怼领导吧?是不是?”
陈焕之突然警惕起来,她慢慢地坐直身子,谨慎的问,“妈,你要去哪儿?你不看着我吗?”
“你都多大了还要人看。”陈妈妈笑,“都二十岁了。”
“我二十岁可我也才刚上大学啊。”陈焕之说,“还需要监护人呢。”
“别闹了。”陈妈妈轻松地说,“我们医院有个支援安哥拉的名额,我打算去。”
陈焕之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可您都已经办了内退了!他们凭什么?!”
“当然是我自己要求去的。”陈妈妈安抚她,“我闺女奥运冠军呢,谁会为难我呀,没有的。”
我就知道,陈焕之想,我就知道。
“不能不去吗?您不担心我吗?我以后所有的比赛您都不来了吗?”
“就两年,还能赶上你伦敦奥运会呢。”陈妈妈说,“就像你跑步的时候就想破世界纪录,妈妈以前当医生呢,主要是为了糊口,但是现在我闺女挣钱了,而且挣得比我多得多了,那我就又想起来了,在年轻的时候,我是想当一个纯粹的医生的,比现在更纯粹一点的那种,再说,我也想去非洲看看。”
陈焕之低声挣扎,“那去旅游好不好?”
陈妈妈开着车百忙之中怜爱地看了她一眼,“别闹了,这么大的孩子该断奶了,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也别为我担心。”
陈焕之终于忍不住,双手掩面抽泣起来。
下午的时候刘鑫源来找陈焕之分析她10秒61那次的数据,一见那两只核桃眼就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哭成这样?!”
陈焕之说,“我妈说要去非洲援助医疗。”
“哦……”这么一说刘鑫源就懂了,毕竟好几年了,他也能看得出来陈焕之多少有点过度紧张她母亲了,“陈大姐真是让人敬佩啊。”
陈焕之说,“我宁愿她不这样。”
“怎么说呢,这你可当不了家。”刘鑫源坐到她对面,把手里的本子放到一边,“父母和子女迟早是要分开的,你得学会习惯这一点,你看我闺女,现在才十岁,已经跟她妈有模有样地计划着长大了出国留学当科学家了。我也舍不得,不过那是她自己的人生了,我不能保证她后半辈子,所以当然也不能阻碍她以后自己为后半辈子奋斗了。”
“你妈有她自己的生活,除非你能保证满足她后半辈子所有的需求,不光是物质的,还有精神的。否则你做这么多要求,阻止来阻止去的,那就很过分了。”
陈焕之趴在桌子上,她懂得所有的道理,但她做不到,她无法像常人一样面对自己曾经失去的母亲,只要一想到,在‘前世’的这一年,曾经因为飞机失事而失去妈妈,她就怕得浑身发抖。
唯一能让她稍微好过点的是,那个时间点现在已经过去了,她妈妈还活着。可如果因为她的自私心理而让妈妈这一次活得不如以前快乐,那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呢?
“你好好想想吧,”刘鑫源看她那颓废样也放弃了,拿起自己的本子,“我今天先不跟你分析你昨天的分段速度了,正好让科研组那边再做个更详细的对比出来。今天24号,咱们后天飞挪威,准备参加钻石联赛奥斯陆站,顺便在当地训练一段适应一下气候,下一站的钻石项目是200米,咱们也不能光专注100米,我觉得你200米潜力也特别大,不能轻易放弃。”
“给你一天时间调整一下心情,明天下午可不能再这么颓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