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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纳尔抢跑到再次开始起跑的两分钟间,场边看着的徐指导和刘鑫源也在低声交流。
徐指导觉得应该稳当点,“起跑时候还是压一压的好,1/4决赛的成绩好坏又无所谓,小陈怎么都能跑前三的。”
刘鑫源其实也这么认为,不过他觉得陈焕之不会这么干,“小陈这孩子求胜欲望比较强,以前比赛时候碰到这种事儿都是照着原样跑的。”
结果发令枪一响,刘鑫源一看陈焕之起跑压住了节奏,反而急得猛拍一下大腿,“她这是紧张了吧。”他之前是想让陈焕之慢一下,结果她真的违背本性慢了,他又觉得这一定是因为过于重视这场比赛了,重视比赛很好,毕竟奥运会,但是超过了那个度就不行了。
徐指导也点头,“是紧张,你看小陈摆臂时候那个手。”
一人一句话就三秒过去了,两人眼见得陈焕之从起跑时候的落后半米硬生生赶成了跟纳尔并驾齐驱,齐齐松了口气,刘鑫源也有心情点评了,“小陈这个孩子啊,平时看着心理素质特别好,天不怕地不怕一样,得了冠军就笑笑,没得冠军也不哭,以前我是对她很放心的。但现在看来这样也不好,我之前从来没见她这么重视过一场比赛,一旦发生点什么事儿就要紧张,但她从来没有适应过自己的紧张,也没有学会怎么处理自己的紧张情绪。”
百米赛跑全程不过11秒多,他这段话还没说完,陈焕之就第一个冲过终点线了,大屏幕上打出了这一组的成绩,陈焕之11秒10,巴哈马的黛比11秒23,而凭借一次抢跑给别人造成的心理压力,争取到了0.03秒起跑优势的纳尔,最终也正是凭借着这一点,在小组第三的争夺中,以0.01秒之差击败了对手占到了最后一个晋级半决赛的席位。
“这就行了。”徐指导总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但1/4决赛碰到的是纸老虎,决赛里的可就是真老虎了。刘鑫源抱着胳膊看着陈焕之一边沿着混合采访区往外走一边时不时回答一句记者问题的场景,扭头问,“徐指,录像分析一般多久才能出来?”
徐指导想了想,“最少也得明天早上吧,你急着看?”
刘鑫源点点头,“我心里不踏实。”
这是陈焕之有了后勤保障小组以后才有的待遇,她的训练比赛录像资料都会由小组里的科研人员录入电脑,用专门的软件进行分析,对步频、步幅、节奏、支撑脚触地时间、膝盖角度、摆腿速度等等数据进行测定,作为判断她状态好坏和制定训练计划的依据。
在电脑技术没有如此发达前,只能凭借教练们的肉眼一帧一帧地播放着运动员们被高速摄影机录下的影像资料,而且可分析内容也远没有这么多。只有刘飞和陈焕之才能在日常的训练中将这样的训练方法常态化,要全面推广别说设备,光人力成本就够田管中心喝一壶了,而这种方法除了贵,最大的缺点就是慢,第一天的训练数据一般要第三天早上训练前才能拿到。
而更高级的,就是体总去年年末才和中科院一块儿研发的数字跑道了,那个能分析的数据更多,而且是实时的,这边跑完那边电脑上立刻出数据,随时训练随时调整。不过现在只有跳远队先作为试点铺了一条45米的跑道——大概是作为他们的外训计划被接力队截胡的补偿吧。
“科研组里加加班应该能快点,我问一下最快什么时候。”徐指导说着,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凝望着场上,再过几分钟,苏方方所在的第五组也要开始比赛了。
也行,不差这两分钟了,观察对手当然也很重要。刘鑫源也就跟他一起继续看1/4决赛的死亡之组第四组的比赛。
陈焕之第二天早上在奥运村餐厅吃早饭的时候就碰上了两眼通红、眼袋一夜之间变大的刘鑫源,她吓了一跳,“教练?”想了想,“您这是紧张到失眠?”昨天苏方方被淘汰了,她终究是没能更进一步,现在万千压力都在陈焕之身上,运动员在比赛前夕自然是无人打扰,但各方人士对教练大概没这个顾虑吧。
刘鑫源没好气瞪她一眼,去端了一笼小笼包回来坐她旁边,“一会儿去我房间,给你看昨天比赛科研组分析的结果。”
“这么早就出来了,他们通宵啦?真辛苦。”陈焕之笑,“教练也辛苦了。”
等一块儿坐到电脑跟前,刘鑫源问陈焕之昨天是不是紧张了,她还在继续嘴硬,“没有啊,就压个抢跑时间有什么啊,我让她两米都没问题。”
“那你就是潜意识里紧张了,你太看重这次奥运会了。”刘鑫源给她看分析结果,“别的详细数据咱们不看,就看这两项。在以往的比赛中,最后的40米,你的步幅都是能达到2米25以上的,但是昨天晚上,你的最大步幅是2.02米。”
“以及这个。”刘鑫源打开电脑上一张照片,那是昨天她们冲线时刻的正面照。“发现了吗?别人都是五指张开的,你手指是握拳形状的。”
“用力过猛,肌肉僵硬。”最后他下结论,“虽然成功晋级了,但那场比赛是你从没有过的重大失误。”
“我跑的时候真没觉得自己紧张,我就是想跑得更快点、再快点。”铁证如山,陈焕之也不得不承认了,“昨天我没留手,本来以为能到10秒95以内的。”结果才11秒1。
“昨天、不,今天凌晨吧,我和郭教授打了两个小时的电话,讨论要不要让你自己意识到这一点。”刘鑫源说着喝了口茶水,“郭教授的建议是不要,她说你这个应该是因为纳尔抢跑的刺激让你更加关注自我表现,在九万观众面前,起跑落下半米,最后仍然以巨大的优势第一名出线,你是不是期待着这种反转?”
在陈焕之点头后,刘鑫源一边回忆着郭教授的话一边说,“这种自我表现的愿望过分强烈了,造成你的自我意识水平提高,你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怎么在观众面前表现好上,而不是像你以为的怎么跑得更快点。郭教授判断也许是因为这一点造成了你的短时间认知失调以及心理压力过大,所以运动表现直线下降。”
陈焕之微微皱眉看着照片上自己屈起的手指,是的,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确实紧张了,“那么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这得问你自己。”
“啊?”
“郭教授说如果这个问题能够更早的发现,那么她有一套专门的系统方法可以帮你进行相应的训练,但是现在,早上发现问题,要在晚上七点之前改正,她做不到,所以她建议我不要让你自己意识到你曾经有多紧张。”刘鑫源说,“不过我不这么认为。”
“昨天卡贝尔跑了10秒98,即使在所谓的死亡之组,她也一样游刃有余。在面对这样的对手的时候,你一步也不能错,我不能给你留下这个隐患。但是具体你该怎么调整自己,我也不知道。”刘鑫源不负责任地一摊手,“我只能告诉你,你身上存在这样的问题,但是具体怎么做,既然郭教授都没有办法,那我更没有。你只能自己想办法,要么解决这个问题,要么跟你的金牌说拜拜。”
在陈焕之捏着自己的小下巴沉思的时候,刘鑫源溜到走廊里,摸出手机打电话,“喂,郭教授,我照您说的给小陈说了,她这会儿自己在屋里想事儿呢,这样真能行吗?”
“这是所有方法中最可行的一种。”电话里的郭教授说,“陈焕之的独立性和戒备心理很强,她的心理状态也更接近成年人而不是青少年,对于她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意识到问题的存在,而且只有她自己能想办法解决,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调动她自己的主动性。”
要不是奥运村里禁烟,刘鑫源这会儿应该已经抽完一包了,他不知道陈焕之在屋里想什么,反正这会儿他急得快上房了。但是再急也得若无其事地回去,他问陈焕之,“怎么样,你有什么想法?”
“我那时候是真没发现自己紧张。”陈焕之又重复了一遍,不过铁证如山,她没有在这个没意义的问题上纠缠,“我会注意调整的。”
刘鑫源等了两秒钟没下文,“然后呢?怎么调整?”
“就是心里……默默地调整?”陈焕之说,“我还能怎么办,本来想说要不去鸟巢多看看比赛习惯下气氛,后来一想今天上午唯一一场比赛就是马拉松,这会儿人家早就跑出鸟巢了。”
刘鑫源急,“那你总得干点什么吧,总不能就自己心里默念一下就行了?”
陈焕之想了想,“我好久没在网上搜过网友对我的评论了,要不我去网吧里上会儿网?”
刘鑫源好艰难憋回去一句“胡闹”,按照郭教授传授的信任她自己的判断,“去吧。”
这天上午,记者们惊讶地拍到,晚上就要进行百米半决赛和决赛的陈焕之从早上八点就坐在奥运村的网吧里上网,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半才起身去吃饭。
也有记者上前问她都在网上干什么?
“也没什么,”披着七八个马甲在网上跟自己黑子们撕了一个上午,战斗得昏天黑地的陈焕之露出了迷之微笑,“就是跟网友们交流、放松了一下。”
直到奥运会后陈焕之才对刘鑫源承认,“其实我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除了想办法让自己更轻松愉快一点,我也没别的办法了。但是这个办法还挺好用,对吧?”
刘鑫源能说什么呢,他只好叹气劝她,“千万别让别人知道你这个爱好。”
17日晚7点45分女子100米半决赛,作为中国、亚洲乃至于黄种人中还留在百米赛道上的唯一一根独苗,陈焕之以10秒99、第二小组第一的成绩轻松晋级。
现在,她只剩下最后一场比赛,一场决定她的首次奥运之旅成败的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