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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焕之的采访并未引起轩然大波,即使当场质疑她的英国媒体记者,回去发了一篇跨页的塞西尔世青赛之旅专题报道,大赞特赞了200米的季军,称之为划时代的光芒,只有其中一段提到了她这个“傲慢无礼、因为摔倒在塞西尔的跑道前而导致塞西尔提前出局的中国选手”,营造了一种害他们天才选手出局人人得而诛之的气氛,但是毕竟摔倒是意外、兴奋剂走后门又没有证据,虽然英国记者一向没什么节操,但也不屑于在陈焕之这样的小卒子身上浪费力气。
且正如刘鑫源所说,陈焕之这一次虽败犹荣,赛后在体总内部的表彰会上,她和其他得了金牌、奖牌的选手一起受到了表扬和奖励。陈焕之是第六名、拿到的奖励当然比别人少得多,但仍然超过了之前所有奖金之和,而且体总奖励之外省里和市里也会给发奖励,连S市一中都乐呵呵地通知她打算再给她发一次奖金。
既然要发钱,肯定就连表彰会一起了。
闭幕式后的一周假期前几天陈焕之和刘鑫源一起基本在各种表彰会中度过,既然人家给了钱,陈焕之当然无比配合,让发言就发言,让陪笑就陪笑,让吃饭……那就真是只能吃米饭。
到了终于有空清清静静回到家,约了小伙伴宋怡出来,小伙伴对她的遭遇万分同情,“那你这几天都吃的什么啊,阿姨买到的鱼啊肉啊的,也有可能有问题吧。”
“鱼可以,不敢在饭店吃菜主要怕有放不让吃的调料,在家就吃蔬菜水果、鸡蛋牛奶、顶多肯德基麦当劳。”正坐在麦当劳里的陈焕之大大地咬了一口鸡腿堡,“这两家品控还是比较靠谱的,不过也只能吃炸鸡,猪肉堡牛肉堡都不行……”她无限怅然地看着点餐柜台上方的宣传画,叹了口气,“吃了大概会被我教练弄死。”
“太可怜了焕焕,这样的日子你还得过十年吧。为了鼓励你,我这个鸡腿堡给你吧。”宋怡说,“然后我去要个巨无霸牛肉堡。”
陈焕之气愤,“打你啊。”
宋怡哈哈大笑着去柜台,过一会儿遥遥地问她,“甜食能吃吗?”
陈焕之毫不犹豫,“能!”想了一下又喊,“再来个鸡腿堡!”
什么体脂率,才不管它呢,她因为这半年的超大运动量,虽然完全没有控制饮食,体脂率却悄悄下降了好几个点了,现在只有18%多一点,马甲线清晰可见好吗。
两人用各自挖了一勺新地碰勺,宋怡说,“祝贺你进世青赛决赛,报纸上都说你是咱们国家这个年龄段最好的百米选手啦。”
陈焕之也说,“恭喜你上学期考年级第十,保持下去清华可期啦。”
在麦当劳里以惊爆旁人眼球的食量狂吃一顿,两个姑娘手挽手出来压马路,宋怡摸着陈焕之仿佛孕三月的胃,不住担心地问,“你肚子还好吗?没撑着吧?”
陈焕之也摸着自己的肚子,“诶,不知道为什么跟你出来吃得特别多,其实训练的时候经常累得一点食欲也没有,就是为了身体硬塞的。”
宋怡担心地看着她,“你行不行啊……那么苦的话……”但是那么苦干脆就不要练了这种话她也说不出口,不管是报纸还是原来发掘她的体育于老师,对陈焕之的评价,都是天赋惊人又勤奋努力。这个密友这次回来说起在赛场上的种种,眼中有光芒闪动,充满了希望和憧憬、自傲和自豪,那样的她仿佛高不可攀,可是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的时候,她又分明是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焕焕。
“别担心,”陈焕之抬手圈住了宋怡的脖子,两颗头凑在一起,“感受一下我强壮的肱二头肌,有时候有点苦,不过大部分时候我觉得还可以,而且收获都能看得见。”
临分别前陈焕之问宋怡,“我之前给你说的股票你买了吗?”
“买了。”说到这个宋怡就兴奋,“我妈陪我去股市开的户,除了我自己的压岁钱还给了我两万,说让我练练手,现在我赚了快十万了哦!而且没有告诉我爸我妈!”
陈焕之再次强调一定要在明年五月前卖掉,宋怡严肃地点头保证了。
迟疑了下,陈焕之摸了摸宋怡的头,“这些钱你自己攒好,别给你爸妈也别告诉他们,就存在银行里别动,等以后……”等以后你再次面临命运的叵测的时候,希望这些钱能帮助你不要过得那么艰难。上一次我什么忙也帮不上,这次希望你的痛苦能稍微少一点。
她紧紧地抱住了宋怡,无声地说,“原谅我。”
陈焕之有时候会庆幸自己远在北京,不用面对宋怡天真可爱满满都是信任的眼。她知道灾难将于两年后降临,可她没办法向宋怡做出任何示警,她能告诉她什么呢?告诉她你舅舅将会因为贪腐下马,依附于你舅舅的你爸爸的企业也将因为多年的银行贷款非法集资而破产吗?你的亲人将会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承担法律责任,可是连你也因此受到牵连被讨债人骚扰吗。
上一次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她把宋怡藏在自己家里,可是某天她放学回来宋怡就不见了,然后只有时不时的短信通报平安,再次出现的时候她已经精明能干光鲜亮丽。
那时候她心中责怪宋怡对她不够信任,可是后来她自己出了车祸才明白这种感受。她无法接受将自己无力、无能、狼狈而悲惨的一面呈现在任何人面前,即使那个人是她最好的朋友,或者最亲密的爱人——尤其是她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爱人。
不管怎么样,不管心里多苦,有了钱日子就会好过很多吧。
在外面抱完了宋怡,晚上回家陈焕之改为抱着妈妈不撒手,陈妈妈又是感动又是烦,一边说“乖宝宝妈妈也爱你”一边说“松手我要去跳舞”。
陈焕之撒娇,“妈妈等我比完亚运会有了更多奖金,我买个房子,你跟我到北京住好不好嘛。”
“不好,我还十年才退休呢。”陈妈妈冷酷地说,“而且我退休了也肯定被返聘,不返聘我就自己开诊所去,去北京干嘛。”
陈焕之想了想,“那提前退休去北京开诊所?我给你租地方好不啦。”
“不好,”陈妈妈说,“你虽然才17,但既然都能代表国家比赛了,也挣钱了,就是大人了,没有哪个大人走哪儿都带着妈的。”
陈焕之叹了口气,“妈我小时候经常怀疑自己不是你亲生的,后来发现长太像了,没法欺骗自己。”
“妈妈是爱你的……”陈妈妈迟疑了一下,“你也大了,关于你爸,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没有,”陈焕之毫不犹豫地说,“我知道你爱我,毕竟当年你跟我爸抢孩子还是抢的挺轰轰烈烈的。”
陈妈妈噎了一下,瞬间居然觉得有点心虚,“你知道?你爸找你了?”她觉得是女儿上了电视报纸了,被前夫看到找过去了。
“那倒不是,”陈焕之随口说,“自己想办法查的。”
陈妈妈以为她是到了北京以后认识了人或者怎样从户籍上查到的,倒没多想,只是一时默默,半晌才说,“当年的事,我也是做的不厚道。”尤其如果从别人嘴里打听出来,那听起来就加倍的不厚道了。
“我觉得没啥。”陈焕之长臂一伸,把她妈抱在怀里安抚了一下,“你是我妈,你对我这么好,你对别人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虽然那是我爸,不过反正我也没印象了,他要是找到我那就是我爸,找不到就无所谓了。”
说到这里就必须提一下陈焕之为什么知道她妈妈当年干下的那些事儿,因为上次她考上大学后的一次暑假,因为难以置信地巧合,她爸爸找到了她,于是父亲一方的家人在那个暑假轮番登门,各种控诉她妈妈阻碍人伦灭绝人性,要求陈焕之认祖归宗。那时候心性还很稚嫩的陈焕之整个是懵逼的,虽然她妈没说过,但她也没问,就是一直默认自己爸爸早死了呢。
首先她和陈焕之爸爸离婚了,她妈简单说是感情不和,她爸表示不知道为啥,跟犯了神经病似的非得离。离婚了以后分财产,她妈表示放弃孩子,多分钱,此乃罪状一。
分了一半多点的财产后,她妈也没有就此退出江湖,而是在她爸爸再次开始相亲的时候,无论刮风下雨坚持尾随,也不吭声也不干啥,就是跟新女朋友吃饭就坐他们旁边一边吃一边死盯着看那种,不到一个星期她爸就受不了了,这时候陈妈妈提出,她要孩子。
陈焕之爸爸妥协了,他一个男人总不能以后都不结婚呀,但看陈妈妈那个劲头,不达目的是不会让他结的成的。在办理监护权变更期间,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过了没多久,陈妈妈又提出要给陈焕之改名跟她姓,这就不能忍了,陈爸爸坚决不同意。
不同意没关系,陈妈妈重出江湖继续跟踪陈爸爸和他的新女朋友,硬是跟得陈爸爸和女朋友吹了,这下子就算陈爸爸不同意,陈奶奶也逼着儿子去跟她前儿媳签字改名了。
改完名不到一个礼拜,陈妈妈把离婚分到的房子一卖,就此远走高飞人间蒸发了。
然后就是来到距离北方老家数千里之遥的S市,重新找工作、当医生,一直到后来。
陈焕之当年年少无知,确实觉得这事儿自己妈妈干得不地道,虽然表面上没有站到她爸爸那一边,但心里也是颇有微词,然而后来一切都改变了。
不堪其扰的陈妈妈再次使出消失大法,把陈焕之打包提前送回学校,自己从医院请了长假报团出国旅游去,然后就是那个惊扰了陈焕之多年的噩耗传来——她妈妈乘坐的飞机失事了,整个机组无一生还。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陈焕之就觉得她妈妈以前干了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还活着,只要还在她身边,就怎么都行。
虽然陈焕之这样想,但陈妈妈也不能放任女儿抱着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真想得过且过。是夜,母女二人促膝长谈,陈妈妈惊讶地发现女儿知道的居然大致体现了事情真相,只除了为什么离婚,“不为什么,就是感情不和。虽然你爷爷奶奶有点重男轻女,但你爸爸没这毛病。不过就是感情好的时候我为了你爸忍着你爷爷奶奶,没感情了我就不想忍了。”
陈妈妈目光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沉默了片刻,补充说,“也可能是忍得多了,把感情都忍没了。”
陈焕之说,“妈你居然肯忍,那你一开始一定相当爱我爸。”
陈妈妈笑了,“傻孩子,当然爱了,不爱怎么结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