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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制组一行吃完饭回到酒店,已经不早,赵鑫鑫扛着喝大的同事颠颠撞撞,简单道别,就都各自回了房间。
宋郁一晚上被许多人敬酒,喝了不少,这会儿也有些上头,整个人晕晕沉沉,泡澡的时候差点没睡过去。
放在一边的手机震动声把她意识稍稍拉了回来。
水温已经半冷不热。
她睁开半眯的眸子,掌心按了按太阳穴,额角隐隐作痛。
宋郁手脚没什么力气,艰难地从浴缸里爬起来,随意将浴巾裹在身上。
她拿过手机接通。
男人低沉缓缓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在做什么呢,这么久才接电话。”
宋郁头昏脑胀,眼皮沉沉,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喝酒了。”
闻言,裴祉皱了皱眉:“喝了多少?”
宋郁从卫生间走出来,扑到了床上,手机一直贴在耳边没有离开。
“不多。”她砸吧砸吧嘴,似乎想了许久,“就七八杯红酒。”
裴祉不太清楚他们晚上喝的什么酒,度数多少,不过听宋郁的声音,显然是喝高了。
他的眉心蹙得更深:“那你现在在哪?”
宋郁打了滚,将自己裹紧柔软的被子里。
被子里仿佛还残留有淡淡的雪松气息,很好闻。
她吸了吸鼻子,糯糯地说:“床上呢。”
“你一个人?”
“不然呢?”宋郁反问,还有功夫逗他:“你想有谁,要不我叫一个来。”
明明裴祉的意思是关心她,被她听成了像是在查岗。
他无奈地轻笑:“你敢。”
宋郁勾起唇角,娇嗔道:“你看我敢不敢。”
裴祉知道她就是故意的,非得来气他才高兴。
“门反锁了吗?”他问。
宋郁侧脸埋进枕头里,上下眼皮打架,嘟囔说:“不记得了,好像锁了。”
裴祉:“去看看。”
“不要。”宋郁扯过被子,盖到头顶,“我累了,不想动。”
谁也不能让她从床上离开。
“听话。”裴祉哄她,“去确认一下。”
男人的嗓音低哑,很有磁性,一个个音符顺着耳窝,传进内里,挠得宋郁心痒痒,越是想要和他唱反调。
“就不。”她小声哼唧,“我要睡了。”
宋郁闭上眼睛,听着手机里男人平缓的呼吸声,仿佛催眠曲,令她意识渐沉。
“宋郁?”裴祉低声喊她,许久没有回应。
“宋郁。”他又唤了一声,只有微弱的鼾声从听筒传来,像极了熟睡的小懒猫。
裴祉轻叹一口气,把手机调至外放,摆到了一边,伏案继续看面前的期刊文献。
食指抵在其中一页,节奏散乱地轻点,半天没看进去多少。
半晌。
他抬手拧了拧眉,这小孩儿,真不让人省心-
宋郁感觉自己从来没有睡过这样久的觉了,直到敲门声一阵阵把她叫醒。
她揉了揉眼睛,胡乱地去找手机,发现手机就在耳朵边上。
解锁屏幕,屏幕漆黑一团,半天她反应过来,是手机没电了。
宋郁掀开被子,才发现自己昨天晚上连衣服都没换,就只裹了条浴巾。
“宋导,你在不在。”门口王姐的声音焦急,敲门的频率也越来越急促。
宋郁匆忙披上一件外套,打开门。
王姐看到她的瞬间,脸上的神色放松下来:“你也太能睡了,睡到几点了都。”
宋郁整个人还有些懵,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几点了?”她问,嗓音嘶哑干涩。
王姐抬手敲了敲腕表的表盘:“已经下午五点了。”
宋郁一惊,确实没想到她能睡到现在。
“手机还关机,你朋友联系不上你,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王姐的语气微顿,“男朋友吧?”
宋郁:“……”
也不知道裴祉怎么联系到王姐的,能绕那么大一个弯。
“小伙子真不错,礼貌客气,”王姐回忆刚才的电话,啧啧感叹,“他对你可真上心,不像我家那位,三四天不联系,都不会想我是不是出了啥事。”
宋郁被说的颇为不好意思,脸颊红红的:“麻烦你了王姐。”
王姐摆摆手,一副还挺高兴的样子:“没事没事,我先走了,你记得赶紧给男朋友回个电话。”
宋郁关上门,给手机先充电。
她走到落地窗旁,拉开窗帘,外面已经黑漆漆的,果然是从晚上睡到了晚上。
手机重新开机,短信提示一条条弹出,都是未接来电提醒。
“……”宋郁回拨过去。
“喂。”男人的声音冷淡。
宋郁明显听出了他的语气不善,她小声说:“我睡醒了。”
裴祉不咸不淡:“哦。”
宋郁:“……”
王姐不是说他很礼貌吗,怎么对她就这副态度。
“你生气啦?”她问。
“有点。”裴祉毫不遮掩。
“这么小气啊。”宋郁觉得好笑,“我又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
“再说了,要不是前一天,”她脸微红,想了想措辞,“你拉着我没休息好,我也不会今天睡那么久。”
裴祉轻嗤一声:“还挺会甩锅。”而且重点完全没抓对。
“昨天喝酒了?”他问。
“嗯?”宋郁一愣,“你怎么知道?”
不过她很快猜想,应该是王姐告诉他的。
“就喝了一点点。”不知道哪来的求生欲,让她下意识给自己找补,“没多少,一两杯红酒。”
“……”裴祉差点没被她气笑了。
连昨天晚上和他打电话的事都不记得了,明显是喝得断片儿了,还敢在这里跟他扯谎。
“你想好再说。”裴祉道:“一两杯还是七八杯?”
宋郁眨了眨眼睛,没想到一点儿没糊弄过去,怎么王姐连她喝多少都说了。
她弱弱地回答:“七、七八杯……”
“裴教授,会议快开始了。”电话那边有陌生男人微弱的声音传来。
裴祉匆匆应了对方一声,转而继续和她讲话。
“以后喝酒要跟我打报告,我不在的时候不准喝。”裴祉开始定规矩。
宋郁一向不喜欢人管她,换做其他人,肯定要怼一句“你少管我”过去。
但偏偏对于裴祉的管束,她非但没觉得反感,反而还挺喜欢的。
虽然她这么想,但嘴上还要欠:“裴教授,控制欲那么强不好哦。”
“裴教授”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拖着长长的尾音,又软又苏。
此时,会议工作人员走来,客气地示意裴祉关掉手机,保持会场的安静。
裴祉用俄语说了句:“抱歉。”
他语气淡淡:“能管你的时候就管,以后你要不想让我管,我也就不管了。”
“行了,开会了,我先挂了。”
通信挂断,对方的声音戛然而止。
宋郁怔怔地坐在床边,望着窗外无垠的夜色,耳畔还回响着刚才男人的话语。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她却听出了其中的无可奈何,好像她一定是会先厌倦的那个人。
宋郁撇撇嘴,小声赌气地说:“我现在就不要你管。”-
每年的三月八日,是朗伊尔城的太阳节,为了庆祝走失的太阳回归而设立的节日。
在这一天,太阳会从雪山上升起,第一缕阳光将撒向这座城市。
太阳节的前两周,人们就已经开始进行各种各样的准备仪式。
经历了数月的漫长极夜,人们对于日光的渴望,变得格外强烈。
摄制组在那一天会有很繁重的拍摄任务。
三月六日,摄制组结束了除了太阳节之外的其他拍摄内容,就等太阳节那一天。
收工回去的时候,宋郁路过一个雪坡,站在高处望着远方,和雪山相接的天际线处,有渐变的淡粉色,那是还在路上的太阳的余光。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遥不可及的日光。
长达半月的不见天日,明明还剩下两天,宋郁却一点耐心也没有了,迫切地想要感受阳光的温度。
她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微信发给裴祉。
过了一段时间,对面没有回复,宋郁想他应该又是在开会,耸耸肩,把手机放回口袋。
因为第二天没有拍摄工作,宋郁提前把闹钟关了,本来以为能睡个好觉,结果清晨五点多的时候,就被手机震动声给弄醒。
她扯下眼罩,语气很冲地接起电话。
“开门。”男人的声音低沉,透过听筒传来。
宋郁愣了愣,睡意散去了一些,她伸手打开床头灯,跳下床,赤着脚去开门。
裴祉靠在门外,昏黄的走廊灯打在他的背上,投射出一道阴影,将她整个人罩住。
宋郁吃惊,没想到他会又出现在这里,她挑了挑眉问:“你的会议开完了?”
裴祉伸手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还剩一天的结束仪式,不是很重要。”
他的目光落在宋郁身上,因为起来得急,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丝质吊带睡裙垂坠,勾勒出她起伏身线,露出了胸前大片的雪白肌肤,两根锁骨深邃立体,凹处浅浅的窝,似能斟酒。
男人眸色沉了沉,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换身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说。
闻言,宋郁扭过头望向他,不解道:“这么早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裴祉讳莫如深,“多穿点。”
虽然朗伊尔城天气逐渐回暖,但是和正常温度相比,还是很冷的。
宋郁狐疑地看他一眼,却还是配合地换好了衣服。
他们出门很早,天还是黑的,冷风呼呼地吹,宋郁眯了眯眼睛,哈出一口白气,瞬间有些后悔跟他出来。
朗伊尔城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仿佛一座死寂的空城。
裴祉带着她,绕过两条街和小巷,到达城市边缘。
一间不大的木屋出现在眼前,木屋四周用木栅栏围成了一个近百平米的圈,围住了大片的雪地,雪地上拱起了一个一个小小的山包。
木屋里走出一位中年男人,戴着毛毡帽子,用挪威语喊了句什么。
雪地里的山包动了起来,从里面钻出来一只只雪橇犬。
最先醒来的雪橇犬,对着那些没动静的山包犬吠,把同伴叫起来。
男人朝裴祉打了声招呼,替他开了栅栏的门,很快又钻回了木屋里。看起来两个人很熟悉,而且充分的信任。
裴祉熟门熟路地进了栅栏。
八只雪橇犬一窝蜂朝他涌上来,仰着脖子,在他的脚边叫唤。
裴祉笑了笑,蹲下来,伸手拍了拍挤到最前面的雪橇犬:“茱丽叶,又结实了不少啊。”
名字叫茱丽叶的雪橇犬随即“嘶哈”两声,像是在肯定他的夸奖。
它的毛色通体雪白,只有两只耳朵上是黑色,眼睛像是大海一样湛蓝,但又不失锐利。
宋郁虽然平时不怕狗,但是也没见过一下那么多体型庞大的雪橇犬,也有些犯怵,站在木栅栏的边缘不敢进去。
裴祉回过头看她,安抚道:“没事,茱丽叶会看着它们的,不会咬人。”
他走到木屋边,拎起其中一个旧铝制木桶,从里面扔出拳头大小的冻鱼块。
雪橇犬们争前恐后,一跃而起,咬住了鱼块,用它们锋利的牙齿,碾磨冻得梆硬的鱼肉和鱼骨。
“……”宋郁听着鱼肉被碾碎成泥的声音,默默向后又退了一步。
几分钟的功夫,满满一桶的鱼肉,就被这八只雪橇犬给分食了。
宋郁观察到,虽然他们吃得很快,但却很有序。
茱丽叶在其中似乎充当了领队的角色,有哪只狗多吃了,或者抢了其他狗的肉,它就会冲过去,把对方训斥一顿。
所有的狗都被她管得服服帖帖。
裴祉喂完他们,走到了雪橇旁,茱丽叶一声令下,八只狗整整齐齐地站在雪橇前。
两两并排,茱丽叶打头阵。
裴祉给他们一个个套上绳子,每只狗都不吝啬地夸奖一遍“好孩子”。
他转身看向越站越远的宋郁,笑道:“怕什么,过来吧。”
宋郁见雪橇犬们都被绳子串好,稍稍松了口气,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坐上了雪橇车。
“你不会一大早起来,就为了让我坐雪橇玩吧。”她嘟囔着问。
裴祉没接话,在她身后坐下,胸膛贴着她的后背。
“茱丽叶——走了——”他一声令下。
茱丽叶发出吼叫声,所有的雪橇犬像是脱了僵的野马,在雪地狂奔起来,撞开了木栅栏的门,朝雪山山脉的方向跑去。
因为速度太快,宋郁猝不及防,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背紧紧抵在男人身上。
裴祉的胸膛温暖踏实,让她第一次坐狗拉雪橇车的不安全感消散去了大半。
“你怎么会拉雪橇的?”宋郁提高了音调,让声音不至于在风中消散。
裴祉单手驾驶雪橇,把控着方向,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额头。
“以前考察队要登陆北极点,电动雪橇车的动力不足以支撑到那里,只有雪橇犬能到那么远。”裴祉解释说。
人类科技无法征服的地方,自然可以。
宋郁视线落向前方,八只狗哼哧哼哧地拼命奔跑,带他们穿过白色大地,翻越连绵的山脉。
耳边的风呼呼作响,来自于自然深处。
宋郁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她看见天色慢慢泛出鱼肚白,他们被雪橇犬拉着,仿佛要奔向世界尽头。
终于,在最高的山峰前,裴祉停下了雪橇。
他抬腕看了眼手表,呼了一口气:“时间正好。”
宋郁扭过头,不解地看向他。
恰逢此时,一缕光略过她的眼。
她怔了怔,重新看向前方。
白雪皑皑之间,太阳回归,光线蔓延过来,大地被染上了一层金色。
在这一瞬间,宋郁一下明白了,裴祉要带她看的是什么——
金光一点点染上白雪,朝着他们移动过来。
她看见——
那久违的太阳,缓缓升起。
身后整座朗伊尔城还在沉睡,他们是第一个见到太阳的人。
裴祉扣住她的手,朝太阳的方向抬起来。
橙红色的圆,对准在了她的无名指上,发出耀眼的光,像极了戒指上的瑰丽宝石。
宋郁指尖颤了颤,眼睛一眨不眨,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许久。
裴祉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低头在她无名指上轻吻,动作温柔而虔诚。
雪橇犬经历了一个冬季的漫长黑暗,看到太阳出来时,也兴奋地呜嗷,拉着雪橇往前又滑了一段距离。
宋郁眨了眨眼睛,没有等到她以为的顺其自然。
男人环抱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额头,让两个人贴得更紧。
宋郁整个人靠进他的胸膛,后背温暖而踏实。
空气里有淡淡的雪松气息,冷冽好闻。
她吸了一口气。
算了。
再等等吧。
初升的太阳出现的时间很短,过了中午十二点没多久,就将将要落下。
红日自东起,从西边缓缓下坠,阳光只能照到他们一半。
宋郁凝着远处的夕阳,天空被染成了雾霭般的玫瑰色。
“差不多该回去了。”裴祉开腔。
宋郁不舍,她的双手揣在外套口袋里,摸到了昨天忘记拿出来的小木盒。
食指在小木盒上有一搭没一搭轻敲,节奏越来越快,最后突然停住。宋郁抿了抿唇,决定暂时借用一下。
她转过身,背着太阳,望向男人。
“你没有其他要和我说的了吗?”
裴祉眼眸低垂,对上她的视线,眉心微微蹙起,好像在认真地思考。
半晌。
他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别至耳后,食指和拇指她小巧的耳垂上捏了捏。
举止不自觉的亲昵。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裴祉变得很喜欢捏她的耳朵,一碰就染上红。
他笑了笑,以为小孩儿是想听他说好听的话。
“没了。”他故意说。
“……”宋郁感觉心口憋了一股的气。
这一股冲动,好像如果错过了今天,就很难再宣泄出来了。
她轻哼一声:“那我有。”
宋郁从外套口袋里摸出小木盒,摊开至他面前。
小木盒“咔哒”一声被打开,露出里面并排的两枚银色戒指。
裴祉掀起眼皮,目光落在戒指上,突然地愣在那里。
宋郁直直地望着他。
“我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妻子。”
说完,她停顿了许久,像是给他反应的时间。
男人密匝匝的眼睫颤了颤。
他的声音低哑缓缓:“我要的不是妻子,是爱人。”
宋郁继续说:“我可能不会生小孩。”
她怕自己教育不了,承担不起那份责任。
裴祉手掌按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我需要的只有你。”
他不需要宋郁替他生孩子,养她那么一个小孩儿就够了。
宋郁甩掉他的手:“你不会觉得可惜吗?”
“可惜什么。”裴祉轻笑,“没有为人类的种族繁衍出一份力吗?我没那么伟大的责任感。”
宋郁沉默半晌,继续看着他,正色直言。
“我可能以后会爱上别人。”
谁也不能保证漫长生命里的不确定性。这一点她的态度依然悲观。
闻言,裴祉盯着她,漆黑一团的瞳孔沉沉。
“你想都别想。”他淡淡道。
“……”宋郁撇撇嘴,“你之前不是那么说的。”
之前他明明说的是,如果她爱上别人,就去爱上。
裴祉大掌裹住她的手。
戒指盒被卷在其中,阖上了盖子。
他将她拉进怀里,按得死死,攥着手贴在心口的位置。
“但这次是你先开门的。”
既然让他进了门,就没有逃脱的可能。
男人的声音低沉,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
宋郁侧脸埋进他的胸膛,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不带任何的反抗。
“那你也想都别想。”她说。
裴祉轻轻“嗯”了一声,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揉进骨髓。
他的太阳是自由的。
他将永远追逐太阳,即使死在路上。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