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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卿源离开西关的第三日,许骄回了西关。
西戎和苍月之间隔着一个南顺,所以西戎同苍月并无直接的利益往来。她替柏靳送信,是苍月使臣,西戎对她礼遇,不会为难。她身边又有榆木和葡萄在,这一趟并无危险。
柏靳说是让她去西戎送信,其实是特意让她来西关看娘亲的……
许骄仰首靠在马车一角,目光空望着马车的天花板出神。
她和柏靳有约定。
柏靳救过她性命,她要在苍月至少呆三年……
她是二月初到的苍月,眼下是九月中旬,其间也只过了七个月时间。
她也是到了苍月之后,才知道柏靳当初着急从南顺回京是因为朝郡旱灾,朝郡郡守没有及时处置,强行将事情掩盖下来,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赈灾银两去向不明的遮羞布,最后导致了矛盾激化,造成朝郡百姓暴动。
当时柏靳不在京中,朝中来不及请示他的意思,调动了周遭驻军镇压,闹得民怨沸腾。
朝郡的位置特殊,是苍月国中往来的交通要道。
朝郡一旦出问题,很容易阻断整个苍月东西以及南北的交通,所以朝中会第一时间派驻军镇压。
但适得其反。
柏靳着急从南顺赶回苍月,便是去朝郡处理此事。
从八月一直到十一月,柏靳都在朝郡处置旱灾和暴动相关事宜,当场处置了涉事官吏,也亲自在朝郡安抚民心,等到腊月,朝郡民怨平息,才算收拾完了朝郡的烂摊子。
在此期间,朝中所有的要务,柏靳近乎都在朝郡处置的,其中包括苍月和南顺对东陵开战,夺取东陵十八城的事。
朝郡事宜暂时告一段落,柏靳在腊月才起程回京。但正月下旬,柏靳再次抵达朝郡,确保在他三月出使长风之间,朝郡的问题事已经善后,避免他在长风时候无暇顾及。
也正是正月初这段时日,宋云澜在南顺谋逆,宋云澜没有在她口中逼问出宋卿源的下落,便想将她烧死在驿馆中。
是榆木和葡萄趁乱,偷梁换柱带她去了苍月。
去苍月的路上,她昏昏沉沉了睡了一路。等到朝郡,她人才差不多清醒,也从早前说不出任何话来,到清醒,也能说话,然后在朝郡见到柏靳……
彼时柏靳一面看折子,一面道,“嗯,敬业,命都搭进去了。”
她之前被灌了药,又被浓烟呛过,话是能说,但声音嘶哑,而且稍有粉尘就咳嗽不止,“柏靳,多谢救命之恩。”
柏靳看了看她,“你先养伤。”
没有再说旁的。
她是在朝郡养了几日,也有专门的大夫照看。
期间柏靳来看过她两次,她也听葡萄说起朝郡早前的事,才知晓柏靳为什么眼下会在朝郡。
因为柏靳三月底四月初要出使长风,所以在三月底之前,柏靳要确认朝郡趋向好转。
二月中旬的时候,柏靳去朝郡下属的城池丹城巡查,带了她一道。
她那时已经可以正常说话了,除却气管不怎么舒服,遇到风沙和粉尘的时还会咳嗽外,旁的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夜里在官邸下榻的时候,柏靳让葡萄抱了一叠卷宗来她屋里。
这种感觉熟悉无比。
她看向柏靳,嘶哑的声音道,“救命之恩,铭记于心,但南顺旧臣,不事二主。”
她即便不在南顺了,也不会替苍月做事。
她知晓南顺国中大大小小的事宜,她不会透露任何给苍月;她若在苍月做事,就会和南顺有利益瓜葛,和宋卿源有利益瓜葛。
柏靳淡淡笑了笑,“许骄,我是怕你闲出病来,也正好我手上有棘手的事要人处理。”
她愣住,目光扫过身前的卷宗,都写着朝郡相关的字样。
柏靳淡声道,“我马上要出使长风,这一趟回来恐怕要到腊月,朝郡的事,早前葡萄同你说起过,你来这里也有段时日,以你的聪明,该摸清楚的也都摸清楚了。朝郡郡守我早前撤了,诸事都是我自己在看,眼下谁接都不合适……”
许骄很快明白。
若是换成旁人来接任郡守之职,便等同于宣告朝郡之事告一段落,已经不是东宫首要重视之事。朝郡早前暴动过,他不在国中至少半年时间,他是怕半年内再生变故。所以任命朝郡郡守之事,对柏靳来说要很谨慎……
许骄看了看身前的卷宗,心中能猜到些什么。
果真,柏靳开口,“许骄,朝郡的事,同南顺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这里才遭逢旱灾,又暴动过,民生艰难,百废待兴,我要一个同国中没有任何利益瓜葛的人来照看朝郡。”
言罢,柏靳看她,“以东宫的名义。”
许骄又不傻,从他今日带她巡视丹城起,她心中就有猜测……
见许骄没有吱声,柏靳又道,“你都替宋卿源抵过性命了,我救你一命,你在苍月替我做三年事情,应当不为过。“
许骄看了看他,咬唇道,“我不做同南顺有牵扯的事……”
柏靳轻“嗯”一声,“做朝郡郡守就挺好。”
朝郡郡守?
许骄微讶,她……她没做过地方官……
柏靳看了看她,笑道,“许骄,整个南顺你都能管得过来,一个朝郡难不倒你。而且,你拼命工作的态度,让我印象深刻,我不在苍月,也信你能恪尽职守,不会做样子,或是糊弄了事。”
许骄:“……”
柏靳又道,“记得改个名字,还有,苍月一直有女官,所以你不必扮男装。朝郡之事原本就是处理不善所致,那就处理妥善好。民生对早前的官吏有怨言,你是生面孔,又是女子,你来做朝郡郡守,百姓容易觉得亲厚;我直接放到朝郡的人,旁人不会贸然干涉你的事。而且,你也不会谋私,是最合适的人选。你是东宫的人,在朝郡,所有事情你都可以全权做主……我要回来的时候,朝郡顺利稳妥。”
许骄噤声。
柏靳道,“我等着刮目相看。”
后来的几个月,她真的一直在朝郡做郡守……
朝郡所辖只有十座城池,她不用熬夜就可以看完所有的卷宗资料。
——人口,农业,经贸,驻军,主要财税收入,赋税情况,包括人口结构和人口流动等等……
而后才是这次受灾的情况,赈灾的情况。
最后才是这次暴动中,每个城池的反应。
其实和她在查阅户籍资料,看到人口结构时猜想的差不多。
从二月中旬开始,一直到柏靳三月底前离开朝郡,她已经将朝郡的十座城池都跑了一遍,又回来,然后每座城池要怎么安抚,怎么整顿,需要动用的财力物力人力,都拿了方案出来,在走之前拿到柏靳跟前。
柏靳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不由叹道,“许骄,我终于知道宋卿源为什么什么事都要你做了……”
提到宋卿源,她噤声。
……
而后柏靳出使长风,她从三月底到六月,全都扑在朝郡的事情上。
她早前多在京中,在翰林院和六部两寺轮值,最后至相位,大多时间都在京中,也因为宋卿源不习惯她离开京中很久,她去到各处的时候都有当地的地方官陪同;但眼下在朝郡,才真正需要她去照看到细枝末节处。
庙堂之远,百姓之忧,其实大有不同。
她会同义愤填膺的老妪一道去看干旱的耕地,然后听长者说这处水渠不合理,只是修建的时候为了省官银……
百姓中的怨声并非只有旱灾时的赈济不利,其实积怨已久,否则谁不会愿意信任朝中,信任父母官?
柏靳说的是对的。
她来做郡守,百姓待她同早前的郡守都不同,每至一处,百姓都会抢着同她说很多东西,她也会真去喝截留下来的水,亲口尝赈灾粮食熬的粥,她不会在水利工事的现场大吵大闹,也不会作秀,但是会让榆木和葡萄扶她下去,亲自丈量尺度,也会去尝试将往返的走一遍……
整个四月到六月,朝郡的十座城池都有她的身影。
人人都知晓新朝郡来了新郡守。
——还是个女郡守。
许骄忽然低调出现在周围的时候,百姓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到后来,忽然看到她,仿佛也习惯了,大人您来了,她轻嗯……
从二月至六月,整个朝郡的气息仿佛都换了。
许骄做的事已经不是灾后重建,或者维.稳,而是进入到朝郡的日常管辖中来……
短短几月时间而已,朝中其实都不清楚她的来历,只知晓她是东宫的人。
朝郡的烂摊子,也只有东宫能收拾。
但眼下东宫不在,还听说她是女官,都等着看朝郡崩盘的一天,但没想到等到最后瞠目结舌……
六月底的时候,许骄收到柏靳的信,让她去一趟西戎送信。
她知晓是朝郡乱象得平,他顺道让她去西关看娘亲。
这一趟来西关,其实只是苍月的私下拜会,她也知晓不会牵涉南顺的事宜在内,所以她七月初的时候起程,经朔城走水路至慈州,而后往西关去。一路不便在南顺各处停留很久,大都在马车上没有露面。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这一趟来西关,还有更重要的原因——西戎。
西戎一直蠢蠢欲动。早前分裂成很多部落,每个部落都会轮番骚扰西关,但每个部落都不算强盛。
但近来西戎其中一部换了强有力的首领,不少分裂的部落在慢慢统一,这样看,短期的对南顺的骚扰是少了,但长期来看,若是西戎攻打南顺西关,鹤城距离西关太远,恐怕来不及救援,但要西关要增兵,却不是朝夕之事。
她想亲自去西戎看看,心中才踏实。
真正看过之后,又觉心中担忧更多。西戎这一部的首领是哈尔米亚,是个有宏图大志,也有野心的人。
西关在这样的人眼中,是跳板……
马车缓缓驶入西关城,许骄收回思绪。
上次在西关,只来得及远远看岑女士一眼,而这次,许骄静静地跟了岑女士很久。
这次离开西关,再见岑女士不知要什么时候了。
到了当走的时候,许骄不舍。
榆木皱了皱眉头,目光警觉看向四周——这里是西关,有不少许骄的熟识在,即便不是旁人,也极有可能被岑夫人看见……
最后,榆木目光落在郭睿身上。
郭睿原本就是在街巷处等候岑夫人的,郭睿目光微敛,仿佛觉察有人一直跟着岑夫人……
榆木朝葡萄使了使眼色。
葡萄会意上前,朝郭睿道,“借问,府衙怎么走?”
郭睿的视野忽然被打断。
葡萄歉意,“我们是往来的商旅,方才有东西被偷盗,想去报官。“
葡萄轻车熟路。
郭睿顿了顿,指了指方向,详细说了一嘴。
葡萄道谢。
等葡萄离开,早前的身影已经已经了,郭睿环顾四周,确实不见人影……
谁会一直跟着岑夫人?
……许骄?
许骄又不是女的……
而且,许骄已经死了,他想多了……
正好岑夫人到跟前,郭睿迎上,“岑夫人。“
岑夫人应声。
……
葡萄折回时,榆木已经同许骄回了马车上。
方才险些在郭睿跟前露出马脚,许骄歉意,“我会留心的。”
但榆木却道,“我有事同夫人说。”
葡萄也看向榆木。
车轮滚滚往城门口方向驶去,榆木道,“夫人,殿下有急事让我去羌亚一趟,恐怕不能陪夫人回朝郡了,这一趟途中都有暗卫在,夫人不用担心。”
许骄微讶,葡萄也意外。
从当时东宫让榆木留在南顺起,榆木就一直跟着许骄,后来回苍月,也一直是榆木同许骄一处,而后才是至西戎这一路。
榆木忽然说要去羌亚,许骄和葡萄都有些不习惯。
榆木继续道,“夫人同殿下说起过,不喜欢身边有暗卫跟着,等这一趟回苍月,暗卫会全部撤离,换成朝郡府的侍卫。”
许骄是同柏靳说起过,应当是这一趟去西戎回来,柏靳觉得是时候了。
榆木问道,“我会让人寻合适的侍卫,夫人想要什么样的?”
许骄想到了葫芦。
既而应声道,“话少的。”
葡萄连忙捂嘴,平日里就他话最多,但他是半个侍从,不算侍卫……
榆木干脆,“明白了,夫人路上多保重,暗卫会送夫人平安返回朝郡,腊月中旬,殿下也会至朝郡,届时同夫人在朝郡见面。”
“好,我知道了。”在许骄心中,榆木虽然冷冰冰的,却稳妥。
听葡萄说,当初在驿馆,就是榆木去火中救的她。榆木从未提起过,但她在朝郡的时候,有一次看见榆木手臂处的烫伤……
“榆木,你自己多保重。”许骄温声。
榆木拱手,“夫人,一路平安。”
等榆木下了马车,许骄问起葡萄,“为什么你们苍月的暗卫要带青面面具?”
葡萄道,“传统吧……”
许骄叹道,“其实挺丑。”
葡萄:“……”
等换成朝郡府的侍卫,她身边就没有青面獠牙了……
***
出了西关城,又要穿过荒漠回鹤城,这一路沿途少说十五日,但只要遇上风沙就会延迟,而且怎么都会遇上风沙,不是这一段,也是下一段,跟着向导走就好。
这一路,许骄身边的侍从多,只要不迷路,不怕旁的。
她已经见过岑女士了,回程路上没什么盼头,早几日晚几日都一样,安稳最重要。
她一点都不喜欢骑骆驼。
骆驼上无聊,风沙大,也不像马车内能看书,这时候葡萄就很重要了,因为葡萄会一直讲话,只要风沙刮不死他,他嘴巴里塞不满沙子,葡萄就能一直说话,像个车载收音机,除了有时候信号不好,杂音有些大之外,性能和续航都很好,一路不停。
听什么不重要,重要的让你感觉沿路除了骆驼和荒漠,还有人……
风沙太大的时候,终于抵达一处绿洲歇息。
原本应当昨晚到的,中途起了沙尘迷路了,一行人今晨才到,整个队伍都很疲惫。他们刚抵客栈,也有人刚从客栈出来,准备离开。
许骄解下裹巾,裹巾上慢慢都是灰。
许骄接连低头咳嗽了好几声,才又带上面纱。
宋卿源身旁的暗卫提醒,主上,是早前那位夫人……
宋卿源顺势看去,目光落在那双鹿皮手套上。
是当时在客栈见过的那个人。
是又遇见了。
对方一直在咳嗽,一直低着头,用面纱捂着嘴,他没看到她的眼睛,但觉得她像极了许骄,很像……
“主上。”有人上前,打断了他的目光,“主上,准备妥当了,随时可以出发。”
“走。“他沉声。
经过她的侍从身边,偶然听到“朝郡”这样的字样,那应当是苍月的人……
宋卿源没有多想。
宋卿源骑上骆驼,骆驼起身。
骆驼身上有驼铃,起身时驼铃声响,许骄莫名朝身后转头看来,骆驼正缓缓站起,骆驼背上坐着的宋卿源也转眸看她……
风沙中,旭日初升,极其短暂的四目相视,心中莫名微动,但其实隔得远,只能看到一瞥,也看不清。
葡萄上前打断,“夫人,入内吧。”
许骄转身。
她很像许骄……
宋卿源沉声,“走。”
驼铃声再次响起,许骄还是回眸看向方才的骆驼处,那种熟悉,让她忽然想起了宋卿源……
入了客栈里,许骄径直去了客房。昨晚都在骆驼上,眼下分明很困,但倒在床榻上,目光却空望着天花板出神。
她想起了抱抱龙……
三年时间,过去了大半年,她还在想他。
偶然路上遇到一个身影或是感觉像他的人,她的心中都会起波澜,睡不着……
等回朝郡就好了。
忙起来,就什么都不想……
许骄罕见睡了一整日,也做了一整日的梦。
梦到年关时他拥着她看烟花,也梦到她让大监带他走时,低头吻上他唇间,还梦到宋云澜指尖抚上她时的寒意,还有当时陶和建一次又一次灌药时,她耳边是宋昭的哭喊声,她心中也都是绝望,而后便是释然,脑海中空白一片,什么都不想……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出了一身冷汗。
脑海中也昏昏沉沉的,仿佛将早前的事又经历了一遍,许久才回神……
都过去了。
许骄撑手起身,换了一身衣裳。
到大堂的时候,葡萄已经在了。
“夫人,你睡了一整日!”葡萄惊恐。
许骄道,“昨日骆驼骑久了,我晕骆驼。”
葡萄:“……”
待得许骄落座,葡萄递给她,“夫人,榆木大人的书信。”
许骄接过看了看,而后开始动筷子。
葡萄好奇,“榆木大人说什么了?”
许骄道,“说替朝郡府寻了侍卫,叫白川,你见过吗?”
葡萄摇头。
许骄道,“那在柳城就能见到了。”
……
从绿洲出来,继续穿过荒漠。
许骄觉得就像红绿灯似的,遇到一处风沙就是红灯,一路晴天就是绿灯。红灯停,绿灯行,反正一路都是红灯,所以走得极慢。
好容易到鹤城都是十月中旬的事情了。
在鹤城,许骄又远远看了胡广文很久。这一趟回去,可能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走吧,葡萄。”许骄吩咐。
裹着裹巾,葡萄又重新开启话痨模式,“夫人,我们腊月中旬就能到朝郡了。”
“嗯。”她应声。
“实在太好了,南顺的饭菜我实在吃不习惯,等回去了,我要去胡婶家中连吃三天,每顿吃三大碗。”
“嗯。”
“夫人……”忽然,风将葡萄裹在脸上的裹巾吹走了,葡萄吞了一口沙。
许骄头疼。
然后葡萄为了拿备用的裹巾,摔下了骆驼。
许骄想死的心都有了。
***
宋卿源原本以为二月才能回庆州,但眼下才十一月中,这一路其实顺利,也比想象中的要快很多。
从十一月中到四月,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空余。
宋卿源忽然道,“不去庆州了,去慈州。”
身后的暗卫都诧异,慈州是码头,陛下要离开南顺?
正好有时日,他想亲自去滨江八城看看。
这一趟去西关,感触颇深,真正去过,才知晓实际的情况,滨江八城历经两百余年才重新回到南顺手中,他可以趁眼下的空档。
朝中有沈凌和楼明亮在,还有宋昭在京中替他看着,早前的变故之后,宋昭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洗心革面,让他在京中多呆呆也好。
“让人送信回京中,我们去滨江八城。”宋卿源嘱咐。
身后侍卫拱手。
……
抵达慈州是腊月初。
慈州码头有直接的商船可以去滨江八城,但水路慢,时间长,江上的风险会比陆路更大。
另一条路,是从慈州坐船去苍月朔城,而后从朔城走陆路去长风滨城,再借道滨城去东陵的滨江八城,这一路虽然途径的地方多,但是比水陆要快上十日。
“去朔城。”宋卿源吩咐。
“主上,不引人注目,走商船为好。”暗卫提议。
宋卿源点头。
慈州码头,宋卿源凭栏,江面波澜壮阔,船舶林立,码头繁忙,数不清的货船和商船依次停靠,有序离岸……
宋卿源目光落在近处的商船上,忽得,眉头微微拢了拢,又看到了早前那个很像许骄的人……
宋卿源意外。
又想起在客栈时,她身边的侍从说起回朝郡。
她是苍月人,那出现在慈州码头也不奇怪。
她也是去朔城的,只是看模样,商船已经要启航了。
“主上。”暗卫折回,“就眼前这条商船马上要走,而后排的都是货船,再等商船要到黄昏后,或是打声招呼,单独找搜船走?”
宋卿源微怔,看了看早前的声音,低声道,“就这条走。“
侍卫照做。
……
三日的商船,许骄几乎都在船舱内,没有外出过。
其实船上的时间,比在骆驼上的时间好打发的多。南顺的人大多自小同水性,也不会晕船。而且没有风沙在,她可以在船舱内看这一路寻到的孤本。
三日的时间很快就过。
等商船在朔城靠岸的时候,许骄才忽然意识到,到苍月了……
“终于回苍月了。”葡萄满血复活。
葡萄晕船,吐了三日,忽然沾地了,别提多开心。
“大人,眼下出发,入夜就能到柳城了。”等回苍月,葡萄的称呼都从夫人换回了大人。
她原本就有官职在,旁人也都唤她大人。
起初她还有不习惯。
过往唤她的多是相爷,旁人唤她大人,她时常反应不过来……
从二月到六月,整整五个月过去,许骄仿佛才习惯了些,但中途停顿这几月,又让她有些恍惚。
“走吧。”她轻声。
抵达朔城,随行的暗卫便悉数撤去,只剩了葡萄和早前府中的几个侍卫在。这一路原本就安稳,不需要这么多人。
宋卿源远远见她上了马车。
身后暗卫上前,“主上,马车备好了。”
宋卿源颔首,目光又看了方才那辆马车一眼,对方要去的是朝郡,他要去滨城,应当再也不会遇到了……
“走吧。”宋卿源开口。
身后的商船管事却高声唤道,“快去看看方才的夫人离开了吗?她有东西落下了。”
这些商船上的管事都是人精。
能在上等客舱的客人,管事都会额外殷勤。
当即有伙计飞快往船下撵去,但貌似马车已经驶走,撵不上了。
管事远远看了看,又朝身边另两个伙计,“算了,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怕人家找,先放码头暂存吧,要是需要,会让侍卫来寻的。”
管事转身。
一个伙计好奇问道,“什么东西啊?”
另一人道,“半罐没有吃完的蜜枣。”
宋卿源脚步猛然滞住。
蜜枣……
他想起许骄有一次吃蜜枣噎住,脸涨得通红,他没留意,她使劲儿攥他的衣袖他才发现,他赶紧给她拍背,她好容易将整颗蜜枣咽了下去,眼泪都憋了出来,不吃了,不吃了,以后再也不吃了……但分明,他后来去鹿鸣巷的时候,见案几上还放着吃了一般的蜜枣罐子。
许骄念旧,喜欢的东西会一直吃,噎住过,还是喜欢,就还是要要吃……
宋卿源眸间止不住轻颤。
身后的伙计继续道,“这也不贵重啊,就半罐蜜枣……还有什么?”
另一人道,“一本书……”
“什么书啊?”
那人低头,“……历山游记?”
宋卿源忽然转身,从他手中拿起那本《历山游记》,一双手都在颤抖。
——“我想看历山游记。”
——“不是看过了吗?“
——“不一样,这是后来删减版本的,完全变成了游记,但百余年前的版本,其实是一本少年游记,有少年气,有推测说,是写给心上人的,我想看看写给心上的游记是什么模样的,据说写得很好!“
宋卿源翻开其中几页,目光便凝住,上面的批注还在。
也是许骄的字迹!
——心中的少年,永远是少年。
宋卿源双目通红。
想起那双鹿皮手套下的百姓肌肤。
想起她喜欢吃红油猪耳,喜欢吃的就一直吃,吃到不喜欢为止。
想起柳秦云反复同他说起,见鬼了,见到许爷了。
想起他不止一次遇到她。
也想起在绿洲时,骆驼起身,他朝她看去的时候,她亦朝他看来……
是许骄!
是许骄!!
她一路都在……
他同她前后去了西关,又前后从西关折回来了朔城……总在不期而遇,然后擦肩而过……
阿骄!
宋卿源眼眶通红,看着那辆远去的马车,喉间哽咽。
“不去滨城了,去朝郡。”宋卿源沉声。
暗卫提醒,“主上,这是在苍月……“
宋卿源再开口,“去朝郡!”
……
马车上,宋卿源脑海中响起的都是宋昭之前的泣不成声。
——“那时许骄拦着寝殿,谁都不让进,太医院的太医想进,都被许骄挡了回来,说你想歇息……我当时还同许骄置气,她也提醒过我离京,我当时满脑子都是她不想太医诊治你,说她不安好心,还拔剑相向,但凡那个时候她让开了,可能宋云澜就知晓四哥你不在寝殿了……”
——“宋云澜抓了许骄,把她绑在驿馆,威逼利诱,让她说出四哥下落,最后问不出,陶和建扇了许骄耳光,灌了许骄很多药,灌到她意识模糊,也一直在说她不知道四哥下落……最后宋云澜知晓她让大监带了四哥离开,她留在宫中拖延时间的时候,宋云澜恼羞成怒将驿馆烧了……”
他的每一句,都如同刀尖割在心头上。
还有宋云澜最后扭曲的笑意,“怪不得你喜欢许骄……真好用……你不知道,她唤着你名字的时候,让人舒坦到了极致!”
——“我是许骄,骄傲的骄~“
宋卿源仰首靠在马车上,双目痛苦似陷入深渊冰窖中。
她还活着,但她不想见他……
她去西关是看岑夫人的。
宋卿源攥紧双手,是他没有护好她……
***
许骄这一趟是私下去的西戎,所以不会在驿馆落脚。
客栈中,葡萄一面给她夹菜,一面道,“大人,马上年关了,你多吃些,就要朝郡了,殿下也差不多从长风回朝郡了,要是看到大人瘦了,能收拾我……“
一瞬间,许骄想起了填鸭。
正好有客栈的小二入内搬运屏风,屏风都是放置许久的东西,一搬动就有浮灰,许骄接连咳嗽了几声。
葡萄叹道,“回头要让大夫看看了。“
许骄摇头,“正月里落下的病根,早前大夫就看过了,过两年便好了。”
葡萄叹道,“大人,别想南顺的事了……”
葡萄听到正月里落下的病根几个字,怕她难过。
许骄淡声,“我没想了。”
……
有暗卫上前附耳,宋卿源才起身。
许骄和葡萄的说话声慢慢隐在远处,宋卿源心里其实约莫有数,许骄在苍月,是因为柏靳。
正月出事,是柏靳的人救了许骄。
——“我对许相印象很深刻,许相很特别。”
——“陛下这么用许骄,不怕将人累垮吗?“
柏靳在南顺京中留了人……
宋卿源到了拐角处的房间中,暗卫上前,“主上,抓住个人。”
暗卫将腰牌递上,宋卿源接过,正面写着“朝郡府”,“背面写着白川”……
宋卿源不知道是谁。
***
许骄和葡萄又等了许久,一直没见人来。
葡萄奇怪,“怎么还没见到白川,不是说在柳城等吗?”
许骄叹道,“看来是个没谱的。”
葡萄托腮,“榆木大人是殿下身边最得力的暗卫了,旁人不能比……”
许骄没出声。
葡萄又叹道,“大人,真不让暗卫跟着?其实宫中的暗卫,比其他侍卫厉害多了……”
葡萄还是觉得不妥。
许骄低声,“我不喜欢暗卫。“
即便眼下在苍月,她也不喜欢在柏靳的暗卫眼皮子下被盯着。
“我先回屋中歇下了,明日再说吧。”许骄起身出屋,临到转角处,险些同身前的身影撞上。
许骄歉意,宋卿源却整个人僵住,没想到会这样的场合同她再见。
她抬眸看他的时候,他心跳似是倏然漏了一拍。
惯来的冷静,克制,强行掩了眸间此时应有的温润和氤氲。
阿骄……
时隔这么久,他再见她,心底五味杂陈。
许骄微楞,觉得他的眼睛,像极了宋卿源……
许骄有些怔,有些舍不得移目。
但片刻,又回过神来。
见他没说话,许骄拾起地上方才掉落的腰牌——朝郡府,白川?
许骄忽然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看着她是这幅表情了。
许骄问道,“你是白川?”
宋卿源愣住,一时没有出声。
她永远不会知晓,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再次听到她的声音,恍若隔世……
许骄微微蹙眉看他,这枚分明是白川的腰牌,但他没有应声。
许骄忽然会意,“你……是哑巴?”
她让榆木找个安静些的侍卫,榆木干脆找了一个不会说话的?
许骄有些惊讶榆木的想象力!
宋卿源却全然没有听她说的,光是她的声音,已经让他心底若冰山倒塌……
许骄试着问,“那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要是能,你就点头。”
许骄印象中,好些不会说话的人,都是因为听不见。
宋卿源此时才回神,他带着人.皮面.具,她认不出他。
宋卿源看着她,喉间哽咽着,温和点头。
许骄心中微舒,还好,能听见她说话,那还不差……
许骄又问,“是榆木让你来的吗?”
他继续点头。
许骄更确认了,最后问,“那你是暗卫吗?“
他顿了顿,摇头。
许骄明显眸间一舒,“那挺好。“
许骄又看了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眼睛真的像抱抱龙的缘故,她总觉得他看她的时候目光里藏了温柔……
许骄避开目光,“我回房间了,明日见。”
她推门而入。
宋卿源觉得心底一空。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那句,相爷很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