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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七,大雪纷飞,同前世一样,楚旬被陆宴两封信劝回了京城。
傍晚时分,陆宴、楚旬、随钰、三人齐聚红袖楼。
掀起幔帐,陆宴走进厢房。
楚旬提眉道:“陆大人两封信写的人心潮澎湃,害我一路快马加鞭回了京城,结果一入京,你就晾了我七日。”
陆宴一本正经道:“近来确实是忙了些。”
随钰侧头问陆宴,“沈甄可是要生了?”
陆宴点头,“嗯,估计就这几天。”
闻言,楚旬深吸了一口气,“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你的孩子都要出生了。”
跽坐在一旁的骊娘给楚旬斟酒,“旬郎这话,听着可真酸。”
“你我不过才一年没见,竟半分情分都不讲了?”楚旬掐着她的腰道:“居然还帮起了外人?”
骊娘拍落了他的手,“荀郎的温柔乡不可胜数,难为您还记得与骊娘的这点情分。”
“啧。”楚旬噙着笑,手又揽住了她的腰,“咱俩谁的话酸?”
见此,随钰摇了摇头,提起杯盏抿了一口。
楚旬看了一眼随钰,似无意提起,“佑安,准备何时给我生个侄儿?”
随钰握着杯盏的手一僵,淡淡道:“别往我身上扯。”
话锋转到随钰身上,这屋里的气氛不免冷了几分。
随钰成婚三年,与夫人相敬如宾,膝下却无一子。旁人不知怎么回事,陆宴和楚旬还能不知道吗?
这两个人,一个心里装着过世的表哥,一个魂儿都不在长安。楚旬本以为,他们就算无法倾心以待,日子长了,总会生出感情。
不是有那句话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但没成想,这两个竟一个赛着一个固执,不过日子,倒是过的甚是和美,脸都不曾红过一次。
把两家的嘴堵的严严实实。
骊娘这样的女子眼睛向来有眼色,一见这屋里的温度跌了,便转头对着楚旬道:“旬郎下回来红袖楼,可莫要点我伺候了。”
骊娘的手指头,划过他的下颔。
楚旬向后一靠,嗤嗤地笑了一声,“为何?”
骊娘小声道:“有人要给我赎身了,过了明晚,我便不在这儿了。”
这话,即是实话,也是试探。
这一年来,想给骊娘赎身的权贵比比皆是,毕竟她貌美又知情知趣,才华也是一等一的。也坏男人总有一股别样的魅力,骊娘忘不了楚旬说的那句。
想我啊,兴许你想着想着,我就来了。
她为这句话沉沦,又为这句话不安,直到真把他等来了,方知这身份尊贵的男人啊,是不会把心留下花柳巷中的。
果然,楚旬连是谁都没问。只收起了眼里的戏谑之意,掐了掐她的脸,道:“去吧,今晚再多给我弹两首曲子。”
骊娘笑道:“这就去了。”
旁边筝乐声一起,随钰道:“楚子业,你早晚栽跟头。”
楚旬不以为意,“栽了再说。陆时砚,你先告诉我,这么急叫我来京是为何,别不是为了孩子的百日宴。”
陆宴直接道:“楚子业,别回扬州了,留京吧,我会向圣人举荐你入刑部。”
楚旬挑了下眉,“朝廷眼下风平浪静,不出两年,你便会入中枢秉政,需要人手自己培养两个便是,怎么还非得要我入京?”
“朝堂怎会有风平浪静的时候。”陆宴沉沉开口:“十殿下一日日长大,太子的身子却每况愈下,你真觉得皇后坐得住吗?徐家对那个位置,就不会动心?”
当年的许家也好、今日的徐家也罢,都不是一口气将胃口养大的。
楚旬眸色一沉,道:“你这是站太子了?”
“陆家只忠于圣人、忠于社稷。”陆宴一顿,又道:“可也得保朝堂安定。”
楚旬看了看手里的杯盏,郑重其事道:“陆宴,你的岳父,那是实打实的太子门下。没人不知道你陆三郎疼爱夫人,你与太子的关系,撇得清吗?”
“上个月初,岳父以身体不适为由,向圣人提了辞官,圣人未允,说是把洛阳的行宫建完,再议此事。”
楚旬诧异挑眉,“沈大人连辞官的话都说出口了?”
“那不然呢?”随钰横了一眼陆宴,“这儿一个京兆尹,那儿一个大理寺卿,皆是身着紫袍,手握实权,你让沈大人怎么办?”
“沈家的三个女儿,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楚旬笑着看了一眼陆宴:“谁能想到,曾让长安的小娘子芳心碎了一地的陆三郎,成了婚竟是这幅样子。”
陆宴薄唇一抿,将杯盏往案几上一叩,“说清楚,哪幅样子?”
随钰呛他:“出来喝个酒罢了,方才怎就非得让杨侍卫跑回去递消息?”
陆宴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杯,轻声道:“她快生了。”
随钰和楚旬相视一笑。
他们三人一起长大,这四个字,绝对称得上是陆宴此生说过最有人情味儿的四个字。
随钰和楚旬异口同声道:“恭喜。”
陆宴刚一举杯,心口忽然一颤,疼的他蹙起了眉头。
一下一下,好似要把一颗心扯两瓣。
随钰察觉他表情不对,道:“陆宴,这是怎么了?你别不是患了心疾吧”
陆宴深吸一口气,疼痛丝毫未减,一个念头不禁划过心头。
楚旬道:“你没事吧,给你叫个大夫来?”
陆宴开口,“今儿是什么日子。”
楚旬眨了眨眼睛,缓缓道:“正月正月二十七。”
陆宴倏然起身,“我要国公府一趟。”他语气一顿,又道:“你们备贺礼吧。”
旋即,陆宴阔步走出了红袖楼。
留下了面面相窥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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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猎猎作响,陆宴骑快马赶回了国公府,果然,一进院子,就发现所有人都在忙,树影婆娑间,长公主站在院子里道:“快去备热水!”
陆宴走过去,低声道:“阿娘。”
长公主转身,一脸欣慰,“我刚叫人去找你,你就回来了,她今儿这是要生了,刚进北苑,趁着还未开始,你先去看看她。”
陆宴点头,快步朝北苑走去。
镇国公府找了三个稳婆。
晋朝女子生产,大多是两种方式,一个是“卧”、一个是“坐”。由于沈甄的骨架小,力气也不大,故而选择了坐着生。
大夫嘱咐:坐产者需正坐,傍人扶抱肋腰,持捉之勿使倾斜,使儿得顺其理。(1)
陆宴进门的时候,沈甄已经被两个人架起来了,一见他,双瞳立马就红了。
“怎么样了?”陆宴拉着她的手道。
“方才疼了一阵子,这会儿又没感觉了。”沈甄声音有些颤。
“别怕,我就在外面等你。”
沈甄点头,鼻尖通红,忽然松开稳婆,抱住了陆宴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一想到肚子的孩子要从身底下出来,说不怕,那定然是假的。
陆宴拍了拍她的背脊,他本想说一句,“你一会儿轻点哭”,但最后却是认命地什么都没说。
见此,一个姓刘的稳婆不由劝道:“小娘子放心好了,老奴亲手接下来的孩子,迄今为止已逾百名,一会儿千万别怕,留着劲儿一起用,快的话用不上多久。”
另一个稳婆对婢女道:“再备些热水来,剪子,剪子也拿来。”
就在这时,沈甄忽然又捂住了肚子,同稳婆道:“又开始疼了”
稳婆对陆宴道:“这便是要生了,此处污秽,郎君还是快出去吧。”
陆宴看着稳婆,低声道:“大概需要多久?”
稳婆将陆宴推到门口,低声道:“这难说,分人,有人两个时辰就好了,有人熬上一夜都未必生的出来。”
陆宴眼瞧着她被两个稳婆架起了胳膊。
面露不忍。
就她那点力气,别说一夜,两个时辰都够她受了。
男人转身,北苑的门缓缓阖上。
北苑之外。
陆老夫人,靖安长公主,沈曼齐聚一堂。
长公主看着陆宴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安慰了一声,“没事的,都有这么一遭。”
陆宴坐在凳子上,点了点头。
心里却道:不是谁都有这么一遭。
夜色已深,火烛燃起。
陆宴闭目,略有一丝不安地转着手里的扳指,一个时辰很快过去,棠月过来道:“稳婆说夫人羊水未破先见了红,情况不算太好,得用催生汤。”
催生汤是由芫花和天花粉调配而成,顾名思义,有催产之效。
长公主道:“那快用上吧,别等。”
紧接着,那边又传来消息,羊水破了。
又一个时辰过去,陆宴忽然脸色一沉。
心口开始疼了。
老太太看着自己的孙儿脸色煞白,不由关心道:“三郎,你脸色怎么这般差?”
陆宴靠在椅子上,捏了捏眉心,“没事。”
长公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不由回想起了沈曼生陆韫之的时候,当日夜里,陆烨的脸上虽有担心之色,但那初为人父的喜悦可都是写在脸上的。
他这儿子,什么脾气?
月亮高悬,照的陆宴心慌,他的腿已经没劲了。
亥时七刻的时候,北苑传来消息,胎位是正的,快了。
说完这话,靖安长公主嘴角一笑,伸手去拍自己的儿子,“三郎,你听见没?”
陆宴手掌扶额,根本没应声。
靖安长公主蹙起眉头,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这额角怎么都是汗?
人家沈甄生孩子又不是你生?
也没见血,至于的吗?
多亏陆宴是没听到长公主的心里话,若是听到了,指不定该有多心塞。
子时一过,陆三郎突然咳嗽起来,手掌跟着一起颤,这会儿,已经有了眩晕之感。
老太太都看出不对劲儿了,她推了推靖安长公主的胳膊,低声道:“三郎今儿这是怎么了?他这表情,你可见过。”
靖安长公主道:“从未见过。”
陆老太太又道:“那这算高兴?我瞧他手背上青筋都起来了”
靖安长公主侧头看他,见他一直低头,不由抬起手,重重地拍了一下肩膀,“陆宴!你想什么呢?”
陆宴呼吸一窒,虚弱道:“别碰我。”
说这话时,嘴唇都白了。
这下,就连一旁的沈曼都看不懂了。
起初她还以为是陆宴心疼夫人,现在看来,又不像是那么回事
一月二十八,子时三刻,陆三郎忽然倒吸了一口气。
棠月匆匆赶来报喜,“恭喜老夫人,恭喜长公主,恭喜世子爷,夫人生了,母子平安。”
陆老夫人脸上乐开了花,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来,扶我去看看。”
长公主起身,对陆宴道:“走啊。”
陆宴手扶着一旁的案几起身,还没站稳,忽然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靖安长公主:“”
陆老夫人:“”
沈曼:“”
生产还算顺利,沈甄很快就醒了过来,靖安长公主坐在她的床边,拍了拍她的手,“醒了?”
沈甄轻咳了一声,道:“阿娘。”
“辛苦你了,你多休息。”靖安长公主回头对奶娘道:“快,把小郎君抱过来。”
奶娘一边走过来,一边笑道:“这孩子可真是奴婢见过最好看的。”
虽说这话不过是句吉祥话,但沈甄还是很期待地看了一眼,她本想着,他们两个的孩子,怎么都会是好看的。
然,看了才知失望二字怎么写。
孩子皱皱巴巴、红通通的这哪里好看了?
长公笑了一下,目光越发柔和,“这孩子真是和三郎生下来时一模一样,虽然已过去了很多年,但我还是记得。”
提及陆宴,沈甄不由朝门口看去。
他人呢?
长公主泛起母爱的嘴角忽然僵住,她该怎么告诉沈甄,你的夫君刚刚昏过去了,还没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