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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甄收到了一张请帖。
八月十五中秋节前夕,许后突然将本该在曲江芙蓉苑办的赏菊宴,改成了一场马球赛。
赏菊宴也就罢了,毕竟许后每年都会在中秋这天邀内命妇共游曲江,可忽然换成了马球赛,就不由引人深思了……
福安长公主有一爱女,尚未出嫁,也就是康宁郡主。
上月初,福安长公主正与许家商议康宁和许威的亲事。可谁料许威突然被人打残,命根子居然没了。这命根子没了与命没了并未多大差异,转眼间,两家结亲的事算是告吹了。
这场马球赛,无非就是变相地给康宁郡主相看郡马罢了。
楹窗被一阵风吹开,沈甄手里的请帖腾空飞起,随后打了个圈,飘落在地。
此次盛宴,六品以上官员的家眷均在受邀之列,而沈文祁,刚被任命为正四品的总治河防使。
故此,沈甄也在其列。
清溪皱眉道:“赏菊宴也好,马球赛也罢,姑娘都不能去!许大公子出了那档子事,许后对您定是怀恨在心,若是再加上康宁郡主,和福安长公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秋风托起了一室的缦纱,顿生萧瑟。
沈甄皱起了眉头。
清溪说的话,她何尝不清楚。
许威夜里遭人袭击的案子虽然结了,那个伤人的“醉鬼”也被处以绞刑,可全长安,谁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
找一个半疯的醉鬼出来顶罪,许威这打算是白挨了。
坊间流传底最广的一句话便是:许家大公子看上了沈家三姑娘,求不得,便动了手,惹了苏小将军大怒。
沈甄这时候出现在许家人眼前,与送上门让人为难无异。
“不然……姑娘装病吧。”清溪道。
沈甄微微摇头,低声道:“许后何其精明,装病定然是不行了,清溪,去给我买两只蟹子来吧。”
闻言,清溪瞠目。
她知道,沈甄对蟹子过敏。
可即便是这样,沈甄依旧是没将这场马球赛躲过去,原因无他,许后听闻沈甄病了,竟然派太医亲自跑了一趟沈宅。
美其名曰:沈大人在外劳苦功高,照顾沈甄,是她的分内之事。
不得不说,这太医署的医术还真是因人而异,太子的病治了几年都治不好,倒是沈甄这没有个把月好不了的疹子,三天之内便恢复了原样。
沈甄看了看自己白皙光滑的手臂,不由苦笑了一下。
既然躲不过,便只能迎头而上了。
翌日一早,清溪站在沈甄身后,对着铜镜替沈甄整理发饰,“姑娘觉得这支金镶玉的钗子如何?样式不复杂,瞧着也精致。”
沈甄摇了摇头,道:“要那支最普通的。”
近来大晋接连受灾,且不说洛阳的那场瘟疫,就说此次黄河决堤。数以千计的房屋被河水冲毁,良田的毁损程度到了明年也无法耕种,百姓流离失所,哭喊无门,朝廷只能开仓赈粮,再派军队前往难地建一些临时的茅屋以避风寒。
沈文祁带走的钱粮和三万兵马,已是叫国库大伤元气。
这时候穿金戴银,势必会被人指指点点。
“还是姑娘想的周到。”清溪道。
沈甄往袖子里别了一根银针,抬脚蹬上了马车。
——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八月十五的曲江畔,美的就像是从天上坠下来的一卷画。
话说晋朝律法比之前朝,着实轻松不少。就比如这休沐的天数。
每逢春季、冬至、清明则休沐七日,中秋、夏至则休沐三日,元宵节、中元节、端午节、重阳节等重大节日则还要再休沐一日。
这不——
江畔河草地上的凉亭早早就坐满了人,平日里辛苦上值的官吏也换上了常服。
男子这边,有人早早便开始曲水流觞,吟诗作赋;也有人身着胡服,头戴幞头,翻身上马。
而年轻的女眷这边,多是三俩成群嬉笑打趣。
时不时用蒲扇遮掩面庞,去瞧台下英俊威武的郎君。
王蕤捏了个葡萄放入口中,不经意地嘟囔道:“这回的宴会,时令的果子怎会这般少?”
许意清皱眉道:“别瞎说。”
“清清,我这怎么是瞎说?!”王蕤低声道:“往年案几上的葡萄吃都吃不完,你瞧瞧今日。”
许意清敛眸小声道:“你可要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眼下赶上洪灾,宫中的用度皆在缩减,皇后娘娘带头连金钗都弃了,你能有葡萄吃就不错了!居然还敢挑?”
王蕤捂住了嘴。
这边正说着,不远处又走来几位身姿曼妙的美人儿。
唯有一人,白的晃眼。
沈甄身着一袭青绿色的缎面碧霞罗衣,手执一柄牡丹薄纱菱扇,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垂至脚踝的襦裙,随着不紧不慢的步伐翩翩起舞。
那不着华物的秀发,在日光的照映下,如明珠一般耀目。
真真是应了那句,望而远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绕过几个凉亭,沈甄还是听到了周遭传来的非议声。当然,这次还多了猜测,以及夹杂着叹息的感慨。
右边女眷的席位传来窃窃私语:“哎,风水轮流转这话真是没错,一个罪臣之女,转眼竟又成了朝中四品大员的女儿,谁能想到呢?”
“你说,许大公子被打一事,究竟与她有无干系?”
“我听闻……是长平侯动的手。”
一女子压低了声音道:“那就是个祸水,你们还记得她与孙宓的事吗?”
“可是闹到京兆府那次?”
“正是那次,我听闻……那日在京兆府,沈甄请的讼师是扬州楚氏的大公子,楚旬。”
话音一落,有人幽幽地插嘴道:“扬州楚氏是怎样的人家谁不知晓,没点特殊的情分,谁会插手呢?”
女眷这边的语气压得有多低,男子那边的兴致便有多高昂。
十六岁的沈甄靠着一张至纯则欲的小脸,和不堪一握的腰身就能就让人一边怜惜一边兴奋。
更遑论这个更加丰盈却还未出阁的她。
在男人眼里,沈家三娘就像是秋日里刚刚熟透的果实,正等着男人去采撷。
一见马背上的男子纷纷被沈甄吸引了目光,白家心直口快的二娘子不由冷哼一声,“方才沈姌来了,那些个成了家的跟着看,这回沈甄来了,又有人坐不住了。”
说实在的,也不怪沈家女的人缘差。
长安的勋贵子弟的虽然多,可出色的,长得好的,无外乎就是那么几个人。
长平侯苏珩,宣平侯世子随钰,还有兵书尚书之子孙论,许家大公子许威,扬州楚氏楚旬……
在长安的小娘子看来,这些男人,有一个算一个。
皆是受了皮囊蛊惑的俗人也!
竟然一个接着一个地折了腰!
实在没骨气!
若不是沈姌低嫁,沈谣去和亲,只怕某些喜爱攀比的背地里都要将帕子揉碎了。
“姑娘,奴婢瞧着,李夫人在最右边。”苗丽道。
沈甄点了点头。
此次宴会一人只能带一个婢女,由于清溪不会功夫,沈甄便带了苗丽出来。
然而她还没走到最右边,就被一个宫女拦住了脚步。
“可是河防使家的小娘子?”
沈甄脚步一顿,“是。”
“请随奴婢来,皇后娘娘正等这您呢。”
沈甄深吸了一口气。
她没想到,许后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沈甄行至芙蓉园一排凉亭的中间,躬身给各宫娘娘请了安,又给两位长公主请了安,最后,还给康宁郡主问了安。
她听到了一句轻哼。
“你的病,可是好些了?”许皇后道。
诚然,许家人都是一等一的演技派,就像许后此刻关心起人来样子,叫人看不出一丝许威。
举手投足间,哪怕是眼角的笑意,都透露着对小辈的疼爱。
“承蒙娘娘惦记,已是好些了。”沈甄道。
许皇后面带微笑,点了点头,柔声道:“你父在外为大晋奔波劳碌,本宫自当是惦记你的,你身子好了,本宫这心里头也安。”
许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抿了一口,随后又道:“说起来,本宫也有一年没见着你了,听闻你去扬州小住了些时日,没想到,竟是出落的比往昔更加标致了。”
“皇后娘娘过赞。”沈甄颔首道。
许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快,到这儿来,陪本宫看场马球再去玩。”
沈甄笑着应是。
咬牙走了过去。
她跽坐于许后身边,可她刚坐在没一会儿,后侧的孟昭容脸色蓦地就变了。
孟昭容,便是近来圣眷正浓的孟家女,孟素兮。
她瞳孔微震,侧头看向沈甄。
沈家女身上这股的香气,她是怎么都忘不了的!
孟素兮握紧拳头,低声道:“三娘的香囊,可否接我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