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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到了七月。
由于京兆府及时捉拿了身携疫病之人,这场瘟疫总算是没有殃及长安。与此同时,京中又出了一件大事。
郑京兆的心疾再次发作,在得知无法根治,只能静心修养后,便趁着陆宴这次立功,提出了辞官。
陆宴于七月初八,坐上了京兆府尹的位置。
二十四岁,手握重权,官居三品。
年轻的令人羡慕。
而洛阳那边,刺史姚峥与突厥勾结证据确凿,抄家连坐,姚氏一族满门颅悬城门,府里金银财宝,尽数运回了京都。
六皇子自请去洛阳治疫,此举虽振奋了民心,但在治疫途中,六皇子自己却不幸染了瘟疫,随行的大夫提着脑袋,夜以继日地保下了他的命。圣人听闻此事,虽未将他召回,却也将太医署的院正送去了洛阳。
许皇后在安华殿内,长吁了一口气……
自工部尚书一职悬出来那一刻,李府的妱姨娘似乎更得宠了,何婉如落胎那日,哭得撕心裂肺,大骂妱姨娘是个不入流的狐媚子,文氏心疼自己的孙子在一旁帮腔。
李棣见文氏伤心落泪,也不好再添油加火,只好允诺何婉如,会再给她一个孩子,并叫她不要与妱姨娘置气。
李棣之所以宠爱妱姨娘,原因有三。一自然是因为妱姨娘那狐媚功夫深,着实令男人着迷,二呢?那妱姨娘是许后的人,从澜宁苑传出去密信何止一两封,李棣宠爱她,亲近她,无异于在向许后表忠。
至于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想要工部尚书的位置。
雅院幽静,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入室内,沈姌掀开床榻的幔帐,趿鞋下地。清丽伺候她盥洗,“姑娘脸色有些苍白,可要用些胭脂?”
沈姌摇头。
就在这时,一个名唤橘叶的女婢匆匆跑来。
沈姌从妆奁旁的铜镜中看到了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平静道:“说吧。”那两间院子,日日跟唱戏一般。
橘叶深吸一口气,道:“昨日何姨娘病了,一夜高烧,方才郎君去看望,可那妱姨娘突然嚷着要吃红豆酥……”
清丽道:“说下去。”
橘叶低眉道:“郎君驾马去东市了。”
清丽目光一滞,立马回身去看自家姑娘。原因无他,这些事,以前李棣没少给沈姌做。
回想云阳侯府还没出事的时候,别说是去东市买什么红豆酥,便是沈姌比往日多眨下眼睛,李棣都得捧起她的脸,好好检查一番。
记得有一年冬日,沈姌染了风寒。沈姌不想过了病气给他,便早早派人告知他不必过来了,哪知李棣非要亲自照顾她,喂药擦身皆是亲力亲为,沈姌越让他走,他越是耍混。
于是翌日一早,李棣开始打喷嚏咳嗽,沈姌却渐渐好了起来。
沈姌问他是否难受。
他说,值了。
不得不说,李棣那人,好似生来便会哄女人,相貌虽算不上俊美无双,但那双深情款款的眼神、让人误以为他情根深种的眼神,就像是一把利剑,轻而易举就能攻破女人的心防。
清丽一脸担心,喃喃道:“姑娘……”
沈姌捏着耳垂,对镜戴起耳珰,低声笑道:“无妨。”是李棣教会她,原来,直达眼底的笑意,也会骗人。
没有人值得她再去相信。
——
沈姌下午去了一趟西市。
推开百香阁的大门,走进去,恰好见到沈甄躬身打理花卉。
沈姌上前一步,将两张地契放到了沈甄面前。
沈甄拿过,惊讶的看了沈姌一眼,“大姐姐,这不是……”
“嗯,我的嫁妆拿回来了,上次听你说想在东市那边开个茶叶铺子,我瞧着,这两间铺子位置不错。”
沈甄接过,看了一眼道:“这位置确实是极好。”
沈姌瞧着她隐隐若现的梨涡道:“给你的,拿着吧。”
沈甄虽不愿收陆宴的钱,但对沈姌给的铺子却是丝毫不抗拒。以至于陆宴在听到此事后,拽着沈甄的耳朵质问她:“合着就拿我当外人,是吧?”
沈姌坐下,自行倒了一杯水,问道:“还忙得过来?”
沈甄道:“我手上的银钱攒的差不多了,便想着把沈家以前的鲁管家找回来,叫他帮着打理。”
沈姌点了点头,“这是极好,毕竟不能事事亲为。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我说。”
暮鼓响起,沈姌回府,她刚一跨进门,只见两个婢女掉头就跑,一个跑的快些,另一个被她直接摁住。
“抬起头来,说说,为何见我就跑?”
婢女缓缓抬头,与沈姌对视后,直接跪下,“夫人恕罪,夫人罚奴婢吧。”
连罪都没定就请罚,这拖延时间的意图未眠太明显了些。
沈姌从她身边走过,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掀起帘子,走进内室,摆了摆手,香炉烟雾缭绕,有些呛鼻。
沈姌坐到榻上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异处,却在低头的一瞬间,整个人呼吸一窒。
捂住嘴,干呕了一声。
“姑娘这是怎么了?”清丽紧张道。
沈姌的手心都在颤抖,她指着床榻道:“将这些被褥都给换掉,立刻。”
清丽循声望去。
发现玉枕旁不仅多出了好多发丝,被褥的边际上,还有胭脂留下的痕迹。
清丽叫来院子里的其他人,怒道:“方才有谁来过?”
屋内跪了一地的人接连摇头,要么说自己内急,要么说去太夫人房里伺候了,所有人都找好了理由。
“这院子谁是主子?”清丽道。
“好了。”沈姌看向他们,捂着胸口道:“你们都下去吧。”
发丝、胭脂、满室的香味,无一不在说明,妱姨娘与李棣方才在沈姌的房里,行了那事……也许李棣只为刺激,并不想让打沈姌的脸面,但妱姨娘打的什么主意,沈姌却是猜得到的。
世人皆贪,李棣想要那伸手可触的尚书之位,她妱姨娘也一样,也不想安安分分你地当个妾室。
这是挑衅到主母眼皮子底下来了。
亥时一过,李棣出现在沈姌院子门口,刚准备进来,就被清丽拦在了外头。
“为何拦我?”李棣皱眉道。
清丽躬身道:“姑娘脾胃不和,屋内尚有秽物,郎君莫进了。”
心虚使然,李棣脚步顿住。
“可是请大夫了?”
“姑娘说不必请,过了今夜就好了。”
李棣半眯着眼睛看着清丽,“你来李府多久了?”
清丽道:“已是四年有余。”
“四年有余,你还叫她姑娘?”李棣淡淡道:“她让的?”
“奴婢口误,以后不会再犯。”
“若是再叫我听见姑娘二字,你便不必在李府伺候了,记住了吗?”
“奴婢牢记在心。”
沈姌端坐在妆奁前,对着铜镜,看着自己的脸怔怔出神,她的喉咙起哽咽着一股气息,呼不出,亦咽不下去。
清丽道:“姑娘若是忍够了,奴婢愿意豁出命来……”
“清丽,我没事的。”
“奴婢明日便将这床榻拆了,重新换一张!”
“不必了。”沈姌缓缓道,“就这样睡吧。”
火烛熄灭,一室黑暗,月光直直洒下,落在了廊前的石阶之上,素缟色的光影,压抑又灰暗。
沈姌平躺于榻上,缓缓阖上了双眼。
其实,她该谢谢那位妱姨娘。
谢谢将这根压死她的稻草,掷向她,予了她铤而走险的勇气。
又是一个清晨,沈姌梳洗打扮,点了胭脂后,对清丽道:“叫人备车,我要去趟大理寺。”
沈姌无比的清楚,那男人要的是什么,若把李府比作狼窝,那大理寺便是虎穴。
倘若坠入虎穴已成必然,她不希望自己变成他衔在口中的猎物,任他撕咬,却又毫无还手之力。
清丽扶着她从马车上下来。
她身着一袭素白色的水光纱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的海棠层层叠叠,就像是阳光洒在水面泛起的微波,琥珀色的交领齐胸上襦露出了她纤细雪白的脖颈,胭脂色的耳珰,随着倩影轻轻摇晃。
沈家女容貌出众,满长安皆知。
可即便是这样,周述安仍是被她眼角的风情与妩媚晃了眼。
一时间,昏暗的牢狱仿佛涌进了天光……
周述安垂眸起身,抿着薄唇替她开了牢狱的门,擦身而出时,沈姌轻声对他说了一声多谢。
半个时辰后,她从牢房出来,周围再无一人。
她以前还不懂,为何父亲牢间的钥匙一定要放在大理寺卿身上,不懂为何她一来,四周的狱卒便会悄声离开。
现在倒是明白过来了。
周述安起身道:“我送你出去。”
沈姌与他并肩而行,脚步忽然顿住,抬眸定格在男人刚毅正经的面庞上,朱唇轻启:“周述安,字容暻,苏州嘉兴人?”
听她唤自己的名字,周述安嘴角带了一丝笑意,眼神变得坚定又清明。
“查我?”
男人声线低沉,且字正腔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