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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的清晨,鹭园的门口奏起了鼓乐,一辆绑着数朵大红花的轿子,在正门口停了下来。
依晋朝习俗,即便是纳妾,郎君也应该陪小妾走一个过场的,然而扶曼被送过来的时候,只有自己和她的嬷嬷。
陆宴并不在她身边。
跨进鹭园,扶曼整个人都惊呆了,见过富贵的,可没见过这般富贵的。
这里这般大,她要怎么查?
她被一个小厮带领着,慢慢走过青石板路,路过春熙堂时,她恰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笑语,若有所思。
这里,就是主院了吧。
最终,她被人带到了鹭园的最北边——冬立苑。
扶曼算了一下方才一路走来的时间,心都凉了一半。
鹭园占地数阔,郎君将她安排到如此便宜的地儿,看来是不打算接受自个儿了。
进了内室,扶曼连连叹气。
她坐在妆奁前,对刘嬷嬷道:“嬷嬷,您给我稍微拾掇下,我想去给主院里住着的那位打个招呼。”扶曼说话声极慢。
刘嬷嬷道:“娘子这是作甚,那主院里住的也不是当家主母,不过是和娘子你一样的妾室罢了,你何必……”
刘嬷嬷还没说完,扶曼就打断了她,缓缓道:“嬷嬷,你就给我收拾下吧,我,早晚都是要见她的,不想叫郎君觉得我没规矩。”
刘嬷嬷叹了口气,这小娘子哪里都好,就是这脾气,实在是无甚特色。
毕竟她嘴里的拾掇,可不是打扮的意思,而是去装饰的意思。
不得不说,扶曼其实生得很美,媚眼如丝,婀娜多姿,一颦一笑,都带着一股招摇。
一看就是女人堆儿里最不受欢迎的那种脸。
若非要是从她身上挑出个毛病,大概就是她的肤色没有那么白,看着倒是又些异域风情。
调教扶曼的嬷嬷一早就告诉过她,像她这样的脸,是万万不可施妆弄粉,顶着金珠步摇去见主母的。
虽然“秦娆”不是卫家主母,但放下眼下,依然是她要讨好的人。
刘嬷嬷给她绾了个最简单的发髻,然后道:“小娘子姝色惊人,即便什么都不画,一样能把旁人比下去。”
扶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渐渐出神,喃喃道:“别的我都不怕,只怕郎君从一开始就防着我,我若是什么都打听不到,那该如何交差?”
刘嬷嬷叹口气,道:“只要有赵大人在,即便郎君心里对你有防,但好歹不会教您独守空房的。”在刘嬷嬷看来,只要郎君肯进了她的院子,接纳她的人,就是迟早的事。
毕竟,这世上,谁不是身不由己呢?
只有生了情分,才能生出体谅。
刘嬷嬷拿着木梳,给扶曼理了理鬓角,道:“要我说,小娘子也不必太过担心,等日后郎君对您生了情分,您再担心也不迟,而且赵大人也说了。只要小娘子您有了身孕,便不用再传消息了,您哥哥自然也能……”
这便是赵冲最厉害的地方,他一面威胁扶曼帮他盯着陆宴,一面又给了扶曼希望。
扶曼痛苦地闭了闭眼,缓缓起身,出门,沿着方才走过的路,来到了春熙堂。
棠月刚好在院前清扫,一见眼前出现这么个人,不由一愣,随即忙躬身道:“奴婢见过姨娘。”
“妾是来拜见秦姨娘的。”扶曼柔声道。
棠月身子一僵,实在没法回头通报,因为世子爷下了指示,不得让任何人打扰沈姑娘。
可眼前的人,她也不能得罪,便只能尬笑着扯谎道:“秦姨娘今儿感了风寒,着实不方便……”
扶曼苦笑了一下,“妾明白了。”看来,她这是被婉拒了。
——
扶曼走后,棠月回到了春熙堂的西侧间。
她见沈甄挺直腰板,正在提笔练字,张了张嘴,还是没将方才的事说出口。
在棠月眼里,沈姑娘大多时候就跟个孩子似的,世子爷不在的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在书房里写写画画。
这些糟心事儿,她还是等着跟世子爷禀告吧。
这厢,陆宴一整日没有回府。
他刚从赵冲手上拿到五个铺面,就立马找了一亩地,开始修建酒窖,酒槽。
这些听起来好似无甚难的,但其实光是修建酒窖这一项,就是个大工程。
酒是否香浓,除了由粮食和水质决定以外,酒窖能否可以隔绝日光,保持干燥也甚为重要。
他雇了数十名的工匠在酒窖外面修建墙壁,反复用水泥浇灌,细细填筑。
这两天,他几乎是夜以继日地在赶工。
杨宗打小就跟着陆宴,见自家主子如此急躁,便知道,世子爷的耐心,就快要被扬州这些官僚耗尽了。
亥时三刻,夜色已浓,陆宴弯腰进了马车。
须臾,他掀起帘子,对杨宗道:“那瘦马的事,还没消息吗?”
杨宗低声道:“主子,那扶姑娘的名薄、卖身契、无一样是真的,属下怀疑,扶曼根本不是她的本名,她也不是扬州人。”
陆宴回想她的脸,确实,那样的面部轮廓,和故意放慢的语速,甚至都不像个汉人……
他看了一眼马车外,凭空生出了一股直觉,良久才道:“她不仅不是扬州人,很有可能,是从西域过来的。”
——
陆宴蹙着眉头,踩着星月回了鹭园。
杨宗站在马厩前,毫无意外地眼看着自家主直奔春熙堂而去。
陆宴走进院子,见周围幽阒无声,灯火皆熄,忍不住薄唇微抿。
他伸手推开了内室的门。
她蜷着身子,是睡去模样。
陆宴奔走了整整一日,早已疲惫不堪,他看着她的背影,扯了扯前襟,自己脱了衣裳。
他下意识以为她是故意装睡,便捏了捏喉结,轻咳了两声。
男人的咳嗽声骤然响起,沈甄安逸的小手一抽,连忙睁开了眼睛。
她趴在黛色的绸缎上,揉了下眼睛,身上的衣衫松松垮垮,冰肌半露,迷茫地看了一眼正盯着自己的男人。
他的目光平淡,丝毫没有发怒的样子,但沈甄就是看出了里面的一簇暗火。
她连忙坐起来。
刚要唤他大人,忙改了口,“爷。”
听她换了称呼,陆宴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不紧不慢地端起杯盏,一边喝一边睨着她,喉结一寸寸下滑。
越看她,他看的越是清楚。
这幅睡眼惺忪,和困倦的模样,并不是她装出来的。
沈甄以为他喜怒无常的脾气又上来了,只好趿鞋下地走到他身边。
她思忖片刻后,哪壶不开提哪壶,“您怎么回这儿了?可是曼姨娘,惹您生气了?”
话音坠地,陆宴手指暗暗用力,杯盏边沿突然碎了一块。
见他拇指出了血,沈甄连忙回身燃了灯,拿了张帨巾,轻轻擦拭。
他仍是一言不发。
昏暗又柔和的光映在她的脸上,纤长的睫毛随着她流转的目光一颤一颤。
沈甄抬头问他,“疼吗?”她的目光澄澈,丁点儿杂质都没有。
陆宴一把推开了她的手。
她的目光里尽是疑惑,无疑是想问他怎么了。
可他想问的话,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