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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知行说让晚晚上去,其实她并没有上去。
就像那天在考场里那样,她心里总有不安的预感,这预感使她定在原地,一直偷听他们父子间的对话。
在看到陆振川的动作时,晚晚来不及思考,她的身体已经先于想法,直直冲了上去。
她不想再看陆知行被自己牵连。
玻璃杯的力道很大,砸在她的后脑,她听见脑中嗡了一声,眼前登时一黑。
原本清明的意识一下变得混沌,晚晚咬住舌尖,强撑着抬起头,去看陆知行。
疼么?
晚晚想说不疼,她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睫毛如蝴蝶振翅般,缓缓眨了眨,她深深望了陆知行一眼,绽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然后,晚晚眼睛一翻,彻底瘫软在陆知行的怀里。
*
再睁开眼,是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
头顶白炽灯耀目,晚晚抬起手臂遮挡光线,眯眼四处望了望,白色的墙,白色的桌,白色的空调,入目全是白色。
她动了动,准备坐起身,手撑在床上,想要用力,脑后却隐隐发疼。
晚晚伸手去碰,这才发觉自己脑袋上好像缠了一圈白色纱布,还有药味。
“嘶……”
晚晚倒吸口冷气,这极轻的一声,却惊醒了在床边陪床的陆知行。
他本枕着手臂趴在床边,闻声“腾”一下坐直身体,眼里的光因为看到她一点点变亮,陆知行笑了起来:“你醒了?”
“嗯。”晚晚轻轻枕回枕头上,看着陆知行,问,“陆叔叔没有再骂你吧?”
她的脸色失了些许红润,染上一层病色,人看着也变得虚弱。
唯那双眼睛,依旧璀璨如星。
却没想到,这样的她,在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关心的竟是他有没有挨骂。
陆知行想,他以前怎么会觉得她聪明的?这分明是个小傻子。
他的语气不由放柔:“没有,你昏了之后,他就赶紧让司机送你到医院。”
黑色发间的白纱布那么刺眼,她来到B城后,唯一一次受伤却是因为自己。
他的内心无比自责,手肘撑在床上,身子前倾,与晚晚的距离更近了几分。
他说:“木晚晚。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不要冲上来了。”
晚晚抬眸浅笑:“那我应该一起动手,是么?”
陆知行被她一噎,有再多的话都咽进了喉咙里。
想了半天,陆知行憋出一句:“我宁可你一起动手。”
晚晚说:“好,我记住了。”
“……”陆知行又气又笑:“你还真不客气。”
晚晚下巴微收,眼眸垂下,看着白色的被子:“如果我当时早点发现,你就不会被骂,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错。”
陆知行想说不是,你不必揽到自己身上,正酝酿着开口,病房门突然被敲响。
是陆振川。
陆知行看到他,当即从椅子上站起来,陆家家规严谨,有再多不愉快,晚辈见到始终要站起来问好。
因此,陆知行低下头,没什么感情地道:“爸,您来了。”
陆振川颔首,绕过病床,走到椅子这儿来,撑着膝盖坐下。
陆知行站在他后面,不自在地看向窗外,轻蹙的眉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绪。
晚晚跟陆振川打过招呼,侧头对陆知行说:“我饿了。”
陆知行神情一凛,问:“想吃什么?”
晚晚说:“想吃热汤馄饨,虾腰馅儿的。”
陆知行点头:“我马上回来。”话毕,又对一旁的陆振川汇报:“我去给晚晚买馄饨。”
得到陆振川点头应允,他才出门。
待到陆知行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晚晚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陆振川:“陆叔叔。”
陆振川点头:“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么?”
强忍着头昏,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上,说:“我没事,叔叔不用担心。”
陆振川的手握了握,身子微微向前,艰难开口:“我们父子间的事,误伤到你,我感到很抱歉。”
晚晚想了想,问:“您真的认为,陆知行是那样的人吗?”
陆振川沉默片刻:“我只是不希望他学坏。不学无术,游手好闲,这都没关系,但品行的优劣,却是一个人最起码的底线。他今天说出的那些话,别人听到会怎么想?这就是陆家的教育?我陆振川的儿子,是一个社会渣滓,仗势欺人的败类?”
“我能理解您的想法,但——”晚晚停顿了一下,“其实今天的事,是因我而起。”
“白婷婷,您认得她,她在图书馆主动找麻烦,陆知行怕我被欺负,才为我出气。”
“至于她的录音,也被后期剪过,目的就是为了让您降怒知行。您知道的,我没必要撒谎。”
“……是,我知道。”陆振川的手指动了动。
“既然您信我,为何不肯相信他呢?”
陆振川沉默良久,开口:“他能有今日不容易,你明白我的意思。我身为父亲,更在意他将来会成为怎样的人,怪我从前对他太溺爱,才让他到处惹是生非,养成了这个脾性,现在严厉一些,总好过今后他走上歧途。”
“我能理解。”晚晚点头,“但我想,您应该多一点耐心和信任给他,上次考试的事情,还有这一次,他不是不伤心。”
“我知道。”放在膝头的手局促地握了握,陆振川沉沉开口,“但我也是第一次为人父,不懂怎样教育子女才是正确的,所以只能用自己的办法。哪怕他对我有误解,但我想,他总会有理解我的那一天。”
不多时,陆知行打包了一份馄饨回来。
进房间时,见陆振川不在,他没由来地松了口气。
他把馄饨放下,调好病床自带的床桌,弯腰打开外带包装盒的盖子。
冒着热气的馄饨,个头有饺子大,汤上飘着香菜和油花。
陆知行掰开方便筷子,掏出汤匙,拿出店家配的陈醋和辣椒油,说:“怕你吃着没味道,特意要的,如果不喜欢,可以不放。”
说完话,把装陈醋辣椒油的小塑料盒也挨个打开,晚晚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动手吃。
忙完这些,陆知行忽然发现自己有点无所适从。
他从进门后就一直忙前忙后,手就没停过,突然停下来,才发现木晚晚一直在看自己。
这种感觉,就像自习课时,你以为大家都在讲话,所以你不仅肆无忌惮,还手舞足蹈,等你哈哈笑完,一抬头发现全班都在认真学习,只有你一个人在扰乱班级纪律。
空气中弥漫的尴尬味道,与这一刻一模一样。
仔细想想,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确实跟自己一贯的高冷人设不符。
他咳了一声,坐在一旁,说:“你为我受了伤,那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我知道。”晚晚微微仰头,“看你刚才的行为,要不是头还疼着,我还当自己残疾了呢。”
陆知行脸上一热,说:“本少爷可不是谁都伺候的,你要惜福,知道吗?”
晚晚没应声,右手握着筷子,左手捏着勺子,舀了一个馄饨在上面,轻轻吹了一下。
她吹气时,脸颊鼓鼓的,像一只储粮的仓鼠,有一点可爱。
陆知行很想把双手按在她脸上,然后,狠狠地搓圆揉扁。
看她再气他。
她低头吹了好半天,也没吃到嘴里,陆知行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大胆到,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把他吓了一跳。
但他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并且装作随口一提的样子,说:“这么烫吗?我帮你吹吧。如果你低头很不方便的话,喂你也不是不能考虑。”
陆知行自认为这番话体贴无比,但凡是个女人听了,都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晚晚手下动作一顿,她抬起头,说:“不用。”
陆知行当她在矜持,于是继续放绳钓鱼:“没什么大不了的,都说了,你现在是病人,照顾你是应该的。”
晚晚说:“我不喜欢别人替我吹。”
陆知行表情一僵:“为什么?”
“因为别人在吹气时,唾液会不小心带到我的食物上,让我觉得很恶心。”
“……”陆知行一本正经:“那没事了。”
*
晚晚告假一周,一直在家里休养后脑。
陆知行上课遇到什么重点,就会记下来,准备晚上带回去给晚晚看。
不过想了想,晚晚的弱项刚好是自己的强项,凭她的学习能力,自学都完全没问题,但他还是记了一份,以防万一。
搞得老郝上课时,都忍不住对陆知行进行夸奖。
“上了高三,大家的精神面貌果然不一样了,这一点很值得表扬。就拿咱们班的陆知行同学来说,高一高二时,从来没记过笔记,如今非但认真记笔记,遇到不懂的地方,还知道请教同学查缺补漏,所以后排的同学,只要你们肯学,什么时候努力都不晚,知道吗?”
陆知行本人对此非常无语。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现在的陆知行,心中有一个烦恼,急切地需要解决掉。
这天放学,陆知行一把揽过孙高见,腋下夹着他的脑袋,把他夹出校门。
孙高见一路哀号:“行哥行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别紧张,我肚子饿了,陪我吃个饭。”
陆知行嘴上说得和蔼,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一路把他带到一条街外的汉堡王里,陆知行点了个套餐,又点了一大堆小食,餐点得太多,孙高见帮他一起端。
他选的座位在角落,周围人不算多,陆知行四下看了看,随后把餐盘推到孙高见的面前,说:“吃吧。”
孙高见:“???”
“行哥,你不是说你饿了?”
“哦,我突然没胃口了,你吃吧。”
“……啊?”
陆知行最讨厌人磨磨蹭蹭的,因此他皱了眉,不悦道:“让你吃就吃,哪那么多废话!”
“哦,哦!”孙高见闭上嘴巴,默默啃汉堡。
陆知行打开甜辣酱盖子,放到孙高见面前,又为亲手他挤好番茄酱,看得孙高见好一阵心惊胆颤。
手里的牛肉汉堡掉了一小碎块西生菜,他都顾不上捡,他抬头看着陆知行,小心翼翼地问:“行哥,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没有。”陆知行挤干净最后一点番茄酱,握住吸管戳破盖子,痛饮一口冰可乐,“我能有什么事。”
“啊哈,那是,这世上哪有行哥解决不了的事!我是说,行哥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我肯定会帮你排忧解难。”
陆知行沉吟道:“你要是这么说,那也是有一点。”
“说说呢行哥。”
陆知行握着装可乐的纸杯,脸看向窗外,说:“……我有个朋友问我,说他可能喜欢上了一个人,但那个人可能没喜欢他,问我应该怎么追。你知道的,你行哥我,从小被女生追到大,就没有这种经验,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问问你呢。”
要说从前还能忍,孙高见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
他组织了半天语言,最终,决定用最委婉的方式讲出来——
“行哥,你想追嫂子就直说,咱就不要无中生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