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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妄渡海底,花开花谢,又是一轮季节的更换。
月舞的神魂巩固了不少,她忧愁地看了眼海底的景象,打算离开这里了。
虽然她不是什么绝对意义的好人,但这些年,月舞没少受一号二号的恩惠,真夺了人家的身子,怎么也说不过去。
月舞愁得抓了下头发。
她冥思苦想好几日,倒真叫她想了个好些的解决办法。
她打算先用一号的身子离开妄渡海,去外面找具合适的、没了气的肉身,届时再把一号送回来。
她默默地为自己的机智赞叹了一声。
说干就干,这一日阳光晴好,她将命魂融进了师桓的身体,爬上了岸。
光阴残忍,海底不知岁月,月舞快千年没有再见过人间的景象,如今看见炽烈的太阳,和远处看不见的尽头的黄沙,月舞都激动得想哭!
她张开双手,嗷嗷叫着奔向黄沙,没跑几步,却看见山坡上有个一身红衣的身影,他一条长腿曲起,另一条自然地垂下,眯眼看她:“师桓?”
若说四月的太阳热烈,那眼前的男子,却远比太阳还要炽烈。
月舞见过不少人穿红衣,但从未见过能穿得如此好看有气场的。他眉眼锋锐,像一把出鞘的刀,眼尾微微上翘,带着一股子轻狂的意味。
听见他出声叫自己师桓,月舞也没想到,妄渡海这破地方还有人,而且自己一出来,就遇见了认识这具身体的人。
师桓的天资出色,月舞的修为也不低,她身上有傻狗当年大半的修为。也因此,看见了眼前这个人,她寒毛直竖,第一时间就觉察了危险。
月舞掉头就跑。
然而已经来不及,她没跑两步,一支长笛抵在了她脖子上。
身后男子嗓音嗤笑:“哦,不是师桓,是一抹占了师桓身体的游魂。”
“……”他爹的,眼睛这么毒?月舞急得不行,她怎么能倒霉成这样,才第一天上岸,就被逮住,还是这种修为的,她跑都没法跑!她不就凝魂了一千年,修真界现在都有这种修为的人了么?
她连忙说:“我没什么坏心,也不是故意占这具身体的,我找到可以用的身躯,立刻就还回去,我保证!”
月舞说得很真诚,就怕身后的人手一抖,把自己戳死了。
谁知她辩解完,身后那人冷漠地低笑:“关我何事。”
“欸?”难道他不是为师桓打抱不平吗?
月舞小声嘀咕道:“不关你的事,你抓我做什么?”
“海底另一个人,如何了?”
月舞反应过来他在说二号,这个人一看就很危险,比自己还不像好人,她小心翼翼的:“……那个,您是希望她好,还是不好?”
魂魄一痛,她“嗷”了一声:“别动手,有话好好说,她好着呢,还在聚魂,已经有一丝散魂了!”
琉璃长笛收了回去,他在此处等了许久,不敢妄动此处结界,只能等卞翎玉融合神魂之时,无暇他顾。一年过去了,他没猜错的话,卞翎玉神魂融合元身,就在这几日。
没想到还让他遇见了意外之喜,有月舞带路,进去妄渡海,就简单多了。
月舞不仅没跑成,还被挟持着带男子回到海底。天杀的,要知道她上岸才一刻钟!
她苦着脸,指着阵法中的二号:“就在那里,我没骗你。”
月舞心里有点紧张,来人不知是好是坏,如今两个没意识,自己又打不过。
红衣少年松开她,走入阵法中。
月舞紧张不已,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少年垂眸看着沉睡的师萝衣好一会儿。
他那个眼神,让月舞觉得眼熟:“不是吧,你也想摸?”
青玹抬眸,冷冷看她一眼:“你是想死?”
月舞瞬间闭嘴,莫名觉得他有些冷怒,虽然不太明显。
她同情地看了师萝衣一眼,可怜的二号,比她还命苦,这年头长得好真是命途多舛。
少年嗤笑一声,好在没真的去碰二号。
他在阵法周围转了一圈,片刻后,月舞终于知道他在做什么了,他把压制阵法的神珠取了出来。
“……”好吧,这是个狗男人。他不是喜欢二号,他是想要二号的命。
没了神珠,师萝衣也无法再聚魂,而海底的结界无声消散。月舞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她不出海底,海底有那个男人的结界保护,安全得要命,眼前的红衣少年守株待兔,一看原本无法轻易进来的。
如今月舞成了打开海底结界的缺口,不仅害了一号二号,还害了自己。
青玹收起神珠,这才俯身,抱起师萝衣。
他头也没回,冷冷对身后的月舞命令道:“跟上。”
月舞不想跟,她想找机会逃跑。这少年眼神又毒,心肠又狠。
她虽然不知道他要神珠和二号做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她现在怕得很,都不知若将来无忧果失效,先前那男子回到海底,没看见师萝衣,会不会发疯。
月舞自然是没跑掉。
她已是半神之体,师桓这具身体,也是半神之体。但打死她都没想到,红衣少年把她带回了神域。
月舞和师桓本就不属于神域,刚到神域的那一刻,她的魂魄被迫离体,她匍匐在地,连呼吸都苦难。
神域威压下,她来这里,本就是逆天而为。
月舞又气又无力,明明只差一点!她就可以去人间找傻狗了,这都叫什么事啊!难道老天爷也看不惯当初她撒谎,才真的把她弄来了神域。
既来之则安之,眼见性命堪忧,月舞简直都要没脾气了。
她抬眸遥望神域,却发现这里和自己想象中大不相同。
入眼一片纯白,灵气充盈,但却十分荒芜,屋舍也显得简陋。
她一个魂魄,竟然都能感觉到刺骨的冷,这种冷直直渗入灵魂中,犹如时时被鞭笞。
月舞难受得蹙眉,去看红衣少年,却见他没什么反应,仿佛习以为常。
一群人迎了上来,他们衣着简朴,脖子上有一个黑色的印记。
“少主!”
“青玹少主回来了!”
跑出来迎接的,甚至还有一个总角年纪的女孩。人人皆仰慕敬重地看向红衣少年,他抱着师萝衣,看见迎出来的族人,笑道:“我这几日不在,情况如何了?”
“仲昊还在北域之外骂您,前日他进攻了一次,您不在,我们按您的吩咐,让水伶的人出战,险险挡住了。”
青玹说:“做得不错。”
赤焚族人不解地看向青玹怀里的师萝衣:“少主,这就是您先前说的,我们族人最后的希望?”
青玹低眸看了眼怀里的少女:“嗯。”
众人面面相觑,不是他们不信,而是谁都能看出来,少主怀里的这个,一看就只是个小修士,甚至连进神域的资格都没有。
她怎么扭转如今的局面?
当年公主生下青玹,大祭司预言,少主能让全族脱下奴印,摆脱上古神罚,他们千盼万盼,终于盼到少主成年。
这些年再艰难的日子也渡过了,因为他们知道,少主更不容易。
他生来是男子,却为了他们,选择做女子,试图成为神后,为此他甚至和小神君一起下界诛杀堕魔。
他在外面拼命,他们却没用到守不住他的元身,好在翎玉归来之前,有个女婢将青玹元身偷了回来。
族人们很难忘记,当时少主终于战功赫赫回来,然而当他回到自己元身的那一刻,脸色苍白。
赤焚一族成年后可选性别,但只有一种情况例外,若他在成为女子前,有了喜欢的人,就再也没法选择。
弱水十一年,青玹元身的岁月被凝固,这也就导致他再没得选择。
青玹沉默良久,对着一众望向自己的目光,半晌闭眼,哑声道:“抱歉。”
谁也没有怪他,也没人敢问少主喜欢上的人到底是谁。
若非他们像个沉重的负担,以青玹的天资和果敢,他本来可以走一条很光明的路。
但大家心里,都涌上了绝望,青玹做不了神后,兮窈也被囚禁在天行涧,赤焚的苦难只会更深,永无天日。
那日,青玹看着荒凉的北域,突然冷声道:“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他摩挲着一个玉瓶,那是从夙离身上搜集的,翎玉幼时的断尾之力。
夙离发挥不出来,青玹却可以。
他用了一年,强化这剩下一点力量,让他强开天门,再去下界一次。
青玹抬眸,看着族人麻木的眼睛,说:“我不会再失败。”
众人怀着这点希望等他回来,他们不知青玹这些年在下界经历了什么,但相信青玹,几乎成了这些年的信仰。
神殿中,还在内室融合神魂的卞翎玉骤然睁开了眼。
融魂总共要七日,如今刚好第五日。
后弥和七大祭司眼看卞翎玉就要融合好被神后残害的神魂,连忙道:“神君,仪式万万不可中断!”
“不管天大的事,您修复了这么久的神魂,眼看这几日便要成功,还望您再忍耐两日。”
“融合以后,您的羽翅就能重新长出来了,神力也会全然恢复,神君三思!”
后弥额上沁出了汗,紧张地看向卞翎玉。
阵法中央的卞翎玉蹙起了眉。
卞翎玉感应到自己在妄渡海设下的结界已破,可融魂完成在即,只剩下最后两日。
一千年多来,他从未有过一日是完整的神明之躯。眼看就要找回失去的一切,连羽翅说不定都可以重新长出来,可他眼前,却出现了妄渡海底,那个他触碰就会疼的人。
他抿唇,眉头紧皱。
结界若没了,她或许也会被人带走。
哪怕无忧果的作用下,他仍旧生出了愤怒与杀意。
一个大祭司急得快要晕厥:“神君大人,只差最后两日了,您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他们听说当初赤焚族的青玹,神魂和元身俱都完整,却也足足用了十日,全族相护,寸步不离,才保证青玹神魂与元神融合完整。
卞翎玉的神魂被前神后捏碎,又被幽禁了数年,好不容易用了一年多的时日才修补好,这样关键的时候,卞翎玉竟然想要离开阵法!
卞翎玉看着他们焦急的神色不言,他自然知道这个时刻有多关键,他一直都看不清那个女子的面庞,那些回忆,像是别人的记忆。
卞翎玉也知道不对劲,可这样的状态,并没有苦痛,他本就是个冷淡性子的人,也没深究。
这一年多来,他甚至鲜少再去看她,按理说,他应当过完这两日,再去看看妄渡海的情况。可他最后还是缓缓站了起来。
卞翎玉捂着胸口,心里那个空荡荡的地方,促使他朝法阵外走,去将她留下。
那个声音在说:你已经没有拿到她的魂灯,难道还要连她的身躯都留不住?
其他大祭司再也顾不得旁的,吼出声:“后弥大人,还等什么!只能用前神主的天命牌,封印小神君那段记忆,不可以这个时候让他去妄渡海!”
后弥咬牙,祭出一块金色的天命玉牌。
这本是麒麟一族世代相传的东西,最早是上古时麒麟族太子桓麒忘不了初凰神女,哪怕神女爱上妖王,他也想等神女一辈子。
可是上古之神血脉,本来就渐渐凋零,不管是为了大义,还是为了将来世间有人守护,族人最后选择了打造天命玉牌,为小太子封印记忆。
桓麒小太子自己流着泪,封印了记忆,才有了后代诞生。后来天命牌代代相传,传到前神主手中,他想要割舍兮窈,却也已然来不及,死前,他将天命玉牌交予后弥,叮嘱道:“吾族守护世间万年,若我儿有朝一日遇人不淑,他自愿遗忘那段记忆,天命玉牌可助你封印。别让翎玉步吾后尘,好好照顾他。”
如今情况虽然不同,可融魂在即,他们万万不可以看着卞翎玉自此神躯再不完整。
卞翎玉首先得是一位神灵,得有能庇护六界的力量,否则下一次堕魔来临,卞翎玉没有孕育出足以抗衡的子嗣,自己也没有足够的神力去诛魔,便是六界的灾难,他很有可能陨落。
天命玉牌光芒笼罩下,上古的戒律加身,卞翎玉才走到阵法边缘,生生被禁锢住,戒律一道道落下,如同惩戒天雷。他紧抿着唇,抬起手,银色冷芒在手中聚集,试图碾碎天命玉牌。
后弥哀求道:“殿下……您别这样,天命牌会伤到您的……”
融魂本就是卞翎玉最脆弱的时候,其他几位大祭司齐齐动手,加诸神力于天命玉牌。后弥也不得不跟着出手。但他到底留下了恻隐之心,没有把那段记忆封死——这是他的小殿下不愿意做的事。
八个神域如今最年长的神族齐齐出手,卞翎玉喉间涌上血腥味,融魂五日,已经耗光他的神力,他最终闭上眼。
法阵外苍茫一片白色,卞翎玉离阵法边界,仅有一步之遥。
后弥等人俱都松了口气。
银色圣洁的羽翼从卞翎玉背上长出,那般漂亮耀眼,骨刺慢慢藏在羽翼之下,如炫目的流银。
十二次断尾、天火灼烧,曾让卞翎玉遍体鳞伤,甚至不像一只骄傲的小麒麟。这些东西,如今终于慢慢回来了。
后弥上前扶起卞翎玉,叹息道:“原谅我们这些老东西乘人之危,殿下,自此世间再无人能伤您。您这一生都苦,若今后你们有缘,总会再遇。”
后弥心道,她若还真能醒来,也不是兮窈那种一心害您、夺您神力的坏女人,届时后弥再携大祭司们,再亲自向她赔罪。
可世间缘分,哪里说得准呢,后弥觉得,神君这一年为了哺育她,都快入魔了,那姑娘依然没动静,兴许再也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