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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成元初年到成元五年,时间匆匆而过。
戴月从一个无名丫环,逐渐闻名于天下。黄壤平时并不怎么培育良种,但给她的种苗却十分完美。每一样种苗流到市面上,都能引起世人争抢。
戴月看得心惊——这几年,黄壤根本没有在育种之事上下过功夫。为何她如此轻而易举,就能育出这般品相完美的种苗?
——当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些东西,黄壤当年在梦外早已试育了无数次。如今看来轻松,不过是因为当年处处呕心沥血罢了。
于是五年之间,戴月不仅有梁米这样的惊世之作,她还“培育”出了名叫一瓣心的名茶。
一瓣心出茶极低,但其入口之甘美,足以令人忘忧。很快此茶就成为王宫贵族争求之物。
她甚至也为天下医者培育出了一种名叫苦莲的药材,可以有效防止伤口感染化脓。而苦莲产量大,自然价格也低廉,其磨粉之后,就成为百姓家中常备的外伤药。
还有一种豆种,不仅果量翻倍,其花、叶、茎、根皆十分细嫩,全都可以做菜。
如此频繁地育种,而且均大获成功。戴月被人众星拱月,去到任何一处,等待她的都是如潮水般的赞誉。渐渐的,那些人都称她为“戴月姑娘”。世间人甚至为她贺号玄度仙子。
越来越多的贵家公子向她提亲。
当然,她是黄家的家奴,她的亲事,自然要经过黄墅。
而黄墅却是不会允许的。那些贵公子固然能开出优厚的条件,但无论条件多优厚,始终也比不上如今戴月带给黄家的财富。
黄墅可不傻。于是那些上门的公子哥,一个两个,全都被推掉了。
戴月在外面声名显赫,可在黄家,她始终只是一个丫环。黄墅是不会单独划给她农田的,她甚至依然住在黄壤的院子里。
黄壤自然不会苛待她,她的一切吃穿用度皆于黄壤无异。可戴月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想要为自己谋另一条生路。
成元五年初春,黄壤正在练功,忽然下人来请,要她前往正厅见客。
黄壤只得换了衣裙,带着戴月前往正厅。
刚进到厅中,就见黄墅和第一秋已经分宾主落座。黄壤只得上前施礼:“见过监正大人。”
几年潜心修武,如今她的体态不似从前般弱不胜衣,倒是行若疾风、英姿飒爽。
第一秋微笑,道:“十姑娘免礼。”
黄壤起身,坐到黄墅身边。然后听第一秋说:“实不相瞒,今日在下前来,是另有一事,希望家主成全。”
成、成全……黄壤心中一跳,猛地想起——从前第一秋向她求亲,正是成元五年!
啊,难道他今天竟然是来向我求亲的?!黄壤顿时十分纠结,从前的她不喜欢第一秋这种类型。那时候的她还十分慕强,渴望最丰满的羽翼和最坚实的臂膀。
可现在,黄壤已经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最坚实有力的臂膀。
所以这一次,还是拒绝吗?
黄壤心中犹疑,毕竟梦外的第一秋,可是从这次求亲之后,便惦念了她一百多年。这份心意,若说感天动地也不为过了。
想想第一秋在白骨崖为自己求医,黄壤终究还是心软。
只是自己五年苦修武道,总不能功亏一篑。
一时之间,各种思绪纷杂散碎。黄壤心如乱麻。
而正在此时,黄墅也道:“哦?殿下请讲。”
第一秋徐徐道:“在下想向家主求娶……”他目光扫过来,黄壤急忙避开。第一秋继续道:“戴月姑娘为妻。还望家主成全。”
戴……等等,停!
黄壤所有的纷乱都凝固在这一刻。求娶戴月?!
这不对啊!
梦外的成元五年,黄壤与他其实也并没有多少交集。说起来,也是每年春播前见一面,每次见面都有黄墅在场。
——为了维系自己的清名,黄壤是不会和男子私下见面的。
而那时候,与自己并不熟识的第一秋也选择了向自己提亲。怎么这一次反而……
想到这里,黄壤陡然明白过来——哪有什么一见钟情。这狗东西就是看中了自己育种的能力!因为这一次的“玄度仙子”是戴月,他自然就换了求娶人选!
黄壤结合第一秋百年后的为人,很快得出了结论——当年的他,就是想白嫖自己!
狗东西!我虽然不是人,你却是真的狗!
也不对,如果说当时他的提亲是想要白嫖,那后来自己沦为活死人,他又为何体贴入微、百般照顾呢?他何必前往白骨崖为自己求医?又何必费尽心机,与何首乌交好?
黄壤想不明白。其实就在梦外的世界里,她成亲之后,就与整个世界失去了联系。她连仙茶镇都不曾回来过,更不要说与第一秋会面了。
那第一秋情从何来?
不管他情从何来,反正现在自己是自作多情了。咳,黄壤十分尴尬。戴月垂下头,却是满脸红云。
黄墅微怔,说:“殿下说笑了,戴月不过是个粗使丫头,怎么配得上您这天潢贵胄?再说了,她自幼服侍我家阿壤,若是没了她,我家阿壤也不会习惯。阿壤,是吧?”
他扬声问。黄壤哪还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戴月如今的身份地位,可不是谁想娶就能娶走的。
是啊。戴月如今这声名,你这狗东西不出点血,可是带不走人的。黄壤当然明白黄墅的心思,只得道:“父亲说得是。”
第一秋却捡了话头,道:“十姑娘?啊,看来要娶戴月姑娘,只能连同十姑娘一并娶纳了。若是要娶十姑娘,那便是摘家主的掌上明珠。那恐怕就要以整个仙茶镇为聘了。”
他自言自语,黄壤早已火冒三丈——汝闻人言否?!
黄墅却听得眼前一亮!若是第一秋能将整个仙茶镇分封给他,那区区一个戴月,甚至说加上黄壤,又有何不可?!
是以,黄墅当即道:“殿下如此费心,倒也足见真诚。阿壤,依你之见呢?”
黄壤微笑起身,款款行至第一秋面前。如果说先前她是失落而尴尬,那现在,她可就是火冒三丈了。她朱唇轻启,说:“八十六殿下真是有心了。”这一句八十六殿下,直叫得第一秋嘴角抽搐。
而黄壤继续道:“可惜阿壤虽是乡野土灵,却一向心仪自强自立之人。如八十六殿下这般依靠祖上余荫勉强度日,而自己碌碌无为、毫无建树的男子,阿壤实在是不喜。”
说完,她福了一福:“还请八十六殿下见谅。”
狗东西,本想这次对他温柔一点,但是他——不——配!
“八十六殿下”站在原地,被当场嘲讽得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一时之间,惊得连手中茶盏都忘了搁下。
李禄大惊,怒道:“大胆黄墅!你就如此教导女儿?她这是大不敬!”
黄墅更是怒骂:“混帐,当着殿下竟敢口出恶言!还不赶紧向殿下赔罪!”
可黄壤心中早已气极败坏,哪肯理他,径直走了。戴月看看第一秋,又看看黄壤,实在没办法,只得随她一并走了。
黄墅只能赔着小心,道:“这丫头真是被我宠坏了,殿下万万莫听她胡言乱语。晚间我非得赏她一顿板子,让她再敢满嘴疯话。”
第一秋阴沉着脸,好半天,他道:“看来十姑娘对在下确实无心,此事就此作罢。但本座对家主的家教十分怀疑,日后还是不要往来了。”
说完,他一脸不悦,转身要走。黄墅忙拦住他,道:“殿下息怒,阿壤不识好歹。但是我看呐,戴月却对殿下十分有心。不如殿下就先纳她为妾,至于阿壤那丫头,我自会好生管教。定教她再不敢放肆!”
第一秋冷哼一声,并不作答。他身边的李禄见状,道:“也好。横竖我们家殿下也是对戴月姑娘有意。”
黄墅忙道:“殿下,那仙茶镇之事……”
第一秋沉声道:“你家女儿虽缺乏管教,但本座却是一诺千金的。”
黄墅顿时一脸欢喜:“黄某在此恭喜殿下喜得美妾。”
第一秋这才略略点头,道:“三个月之后,本座上门纳娶。”
黄墅得了这偌大的好处,热情地将第一秋等人送出门去。
及至出了黄家,第一秋上了马车,李禄和鲍武骑马跟随。一直等马车前行,李禄才说:“监正这次虽说成功求得了戴月姑娘,但却把那十姑娘气得不轻。这梁子只怕是结下了。”
“那可不。”鲍武眉毛一挑,捏着嗓子学黄壤的语气,道:“八十六殿下……”
说罢,他爆笑出声。李禄忙喝道:“住嘴,活腻了你?!”
鲍武连忙收声,而正在此时,马车里,第一秋的声音传来:“你俩这么喜欢聊天,进来说个够。”
……李禄和鲍武进到马车里,第一秋特地让车夫放慢车速。二人只能一刻不停,捡着废话直说了一路。等回到司天监,喉咙都要冒血。
小院里,黄壤岂止是气得不轻。简直是恨不得扒了第一秋的皮。好在她知道这只是一场梦,也懒得理会这厮。
——还是潜心修武要紧,毕竟再过几个月,谢红尘就要前来仙茶镇捉妖了。
自己的资质能否入他法眼,就看接下来这几个月了。
红尘……好歹百年夫妻,这一梦,一半赠你,一半赠予谢灵璧。
黄壤继续闭关,戴月也安心待嫁。
原本一切顺利,然而这一天,皇帝师问鱼身边的福公公突然来请戴月,要她为陛下培育一株双蛇果。戴月并没有听说过这药草,但她还是一口答应。
——她知道第一秋是师问鱼之子。或许这次传召,培育所谓的双蛇果只是借口。更有可能是师问鱼想见见自己这个未来儿媳妇。
她既然应下,人又许了第一秋。黄墅便也没阻拦,反而是派人护送她,一路前往上京。
临走之时,戴月想了很久,却还是没向黄壤告别。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黄壤,她总感觉自己一身光环全部被剥落。如同寸缕未着般站在这个人面前。
黄壤下午就发现侍候的丫环换成了兰因。她当然得问:“戴月人呢?”
兰因这才将今日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黄壤听闻后,也只是略略点头,道:“真是一刻都等不及。”
这件事于梦外并未发生过,想来是因为梦外她拒绝了第一秋的求亲。师问鱼当然也就没有召见过她。如今既然第一秋要迎娶戴月,又要以仙茶镇为聘,师问鱼将人宣到上京看一看,似乎也不奇怪。
至于什么双蛇果……鬼知道什么东西。
黄壤也不在意。
她在梦外与第一秋相处多日,又是那种境况之下。若论亲近,自是亲近。但若说爱意,终究是交情浅薄,实在谈不上。
所以也不难受。
——狗东西,戴月半狐血脉,也很有几分姿色。那就祝你艳福永享啦!
而上京,戴月直接被接进了宫里,却并没有见到师问鱼。
福公公把她带到一处小院,指着一个盆里的双蛇果树说:“戴月姑娘,陛下早先就听说您育种之术了得。如今这双蛇果,就交由您费心了。”
福公公笑意盈盈的,看着十分和气,道:“此树三十年才一开花,又三十年结果。果苗极不易存活。陛下的意思,是希望您能让它果期短些,当然了,若您能将它分株而种,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戴月看着盆中的这株双蛇果树,顿时傻眼。
第一秋当然知道戴月被接进了宫里,但只是培育一株果树么,他也不以为意。
谁知,没过几天,宫里却出了大事——那株双蛇果树,枯死了。
要知道,育种师在育种之时所学的第一课,就是对种苗的保护。像双蛇果这样的珍稀之物,尤其应当慎之又慎。以戴月如今的声名,竟然犯下这等大错,实在令人震惊。
第一秋闻听之后,立刻赶进宫里。
戴月捧着那株干枯的双蛇果,早已瑟瑟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第一秋只得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戴月哭得哽气倒噎。
旁边福公公道:“监正,这株双蛇果草,陛下穷尽人力,方才寻得一株!如今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第一秋接过那双蛇果树,果然见其根须都已经枯死。
他看向戴月,目光自然变得奇怪。
而戴月却一把抓住他的衣角,抽泣着道:“十姑娘……我要见十姑娘,她一定有办法!”
“十姑娘……黄壤?”这其中有何玄机?第一秋眉头紧皱。
——不管有何玄机,他现在都麻烦大了。那女人看上去,可是很记仇啊……
难道真的看走眼了?完犊子了。
监正大人内心哇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