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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上,沈棠梦见许多过去的时光,关于金陵,关于爹娘,关于院子里的那颗海棠树。她坐在树下的秋千上,娘亲温柔地替她梳头,爹在一边会告诉她许多关于外面的世界。
醒来时,盯着浅粉色的勾花床幔,她仍旧有几分不能回过神来。
这里是盛京,不是金陵,爹娘也不在了。
她麻木的起身,一直在门角守着的良辰看见了,立即上前询问着,“姑娘可是要洗漱?”
“嗯。”
沈棠刚点头,良辰就走到门口,对外面招招手,就有六个丫鬟分别捧着刻花铜盆、莲花漱口和粗盐皂角等进来。
良辰拧了热面巾想要替她擦拭,她偏头躲过去,将面巾拿了过来,看着屋子里面忽然出现的这么多人看,小声说了,“我不需要这么多的人,你让她们下去吧。”
丫鬟们面面相觑,良辰有些为难。
照理说沈棠只是一个姨娘的外甥女,自然不需要她们这么照顾。可她搬到听松院是老夫人开的口,用的世子爷的名头,谁敢怠慢了?
“姑娘,这里就是这样的规矩,若是侍候不好的话,万嬷嬷也会罚我们的。”她见沈棠有几分松动,招手让丫鬟将清水端到前面来,“这王府里就是这样的规矩,姑娘也不要觉得别扭。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总要学会适应是不?”
沈棠也不知道她说的是否是真的,以前的沈家没有这样的规矩,小姨的湘芙院也没有。她别扭地在一屋子人的侍候下收拾好。
良辰又拿了几套繁复的衣裙给她看,“姑娘,您瞧瞧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她一眼就瞧出这些都不是自己,应该都是新做的,怕是她穿了这身衣服碍了世子爷的眼,特意做出来的吧。
心里嘲笑了自己一声,却也不得不顺从。就像万嬷嬷说的那样,如果陆持心里舒坦了,她的日子也能好过不少。
“世子爷他喜欢什么样的?”
良辰心里也没有谱子,听松院里的人多,可世子爷自幼就不喜旁人近身,一直照顾他的是几个嬷嬷和随行的小厮。真若说是喜欢什么,也不知道。
但她瞧着世子爷素来穿些素净的衣裳,就挑出了一身水蓝色绣浅茜色小花的长裙,不张扬却落落大方,也挑不出什么错。
沈棠换上之后去了正屋,陆持正在书房练字。
见到她来,抬头看了一眼,目光触及到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时,猛然沉了下来。
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沈棠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的裙摆,“怎么了,这个是”
“谁让你穿这个的?”视线一瞬间变得锐利起来,陆持将毛笔扣了下来,发出一个沉闷的声音,不容置喙,“去换了。”
良辰说他喜欢这样式样的衣服,现在又要自己去换掉。沈棠觉得他就是在故意刁难自己,不管自己做什么他都是不满意的。
咬着唇站在原地,视线落在透过帘子钻进来的一抹阳光上,不去说话,无声地抗议。
下一刻,手腕突然被人攥住,沈棠吃痛地抬头,就撞进了一双蓄着寒气的眸子里。
两个人离得很近,她甚至能闻到隐藏在草木香气之下一种特殊的味道,是陆持独有的,浅淡的却直往人的脑子里面冲,霸道地留下印记。
头皮一疼,她被人揪着头发被迫抬起头,有种无所遁形的窘迫和难堪。
“昨日我和你说了什么,嗯?”尾音上挑,泛着危险的气息。
沈棠抿唇不说话。
很快衣襟被人揪起,身子失衡,脚步踉跄的被少年拖着往外面走。
院子里的人很快就注意到这点子动静,停下手中的动作伸头去看发生了什么,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说什么。
沈棠就像是一个破布般,被人直接扔在地上。背后抵上凳子的尖角,疼得她眼泪都被逼出来。
良辰被吓了一跳,都说世子爷的性子古怪,可是她在院中几年,也没有见过人发这么大的火。可他的脸色实在是瘆人,她咬咬牙,还是上前要将沈棠扶起。
陆持冷眼瞧着,薄唇轻张开,“带她去换身衣裳。”
“是。”良辰不敢不从,连忙扶着沈棠去了里间。
一道帘子将骇人的视线阻拦住,她才敢压低声音问,“这又是怎么了,早上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啊。”
沈棠无力地扯出一个笑,最后发现嘴角都是僵硬的,没有办法做出表情,只能沉默地摇摇头,不再开口。
良辰没再多问,去拿了衣裙给她换上。
这衣服送来的时候,有送了佩戴的首饰,这红色的衣裙自然不能配上蓝色的簪花。良辰又赶着时间,重新给沈棠梳了一个小辫。
整理妥当之后,她有些忧心地看着沈棠,“等会世子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姑娘莫要争执了。”
不然,谁知道世子爷又要做什么。
到听松院满打满算还没有一天的时间,已经有两个人对她说过同样的话。沈棠想,只要陆持不为难她,哪里有这么多的事情,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认为是她故意和陆持作对呢。
因为陆持是世子爷,她只是一个姨娘的外甥女。
她要做的就是一个人形布偶,不可以有自己的一丁点想法,只要乖乖地受着陆持对她的任何摆弄。
挑开帘子出去,陆持看了过来。
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扫了一眼之后就只说了三个字。
“再去换。”
一个上午,沈棠都记不清楚被折腾了多少次,到最后都已经麻木。
最后她换上了一身绛红色的缠枝绣花长裙,式样和第一次见到陆持时穿上的那一身衣服有些相似,但更为精致繁复。层层开放的海棠花从裙摆一直蔓延到腰身,金线祥云滚边,流苏腰封将腰线勾勒出来。
走动间,如同踏在盛开的花里。
挑开帘子的一瞬间,陆持的眼中滑过片刻的惊艳。似乎小姑娘本就应该穿这样,娇艳灵动的,无忧无虑地长大。
“过来。”
沈棠顺从地走了过去,目光有些空洞,刻意将视线放在陆持的身后,不去看他。
陆持挑起小姑娘的下巴,总觉得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细细从她脸上看过去,开口,“笑一个。”
沈棠觉得莫名其妙,最后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要哭不哭的笑容来,一双透亮的凤眼里水光点点,藏着纤细的哀怨,美得不可一物。
这种变相地取悦到陆持,他碰了碰人的脸颊,像是在逗弄一个小动物,神色温柔,“很乖,想要什么吗?”
她哪里敢要什么,只希望陆持的性子能够正常些,不要再为难她了。
可这敢说吗?她苦笑着摇摇头。
这不知道怎么又惹到了陆持,他直接捏着人脸颊,将那一块地方都染上了绯红之后,才肯松手,“又不听话了,是不是?”
沈棠忍着疼,随便扯了一个,“我想出去看看。”
陆持的动作顿了顿,沈棠实在是怕了,连忙摆手,“我换一个吧,我”
陆持打断她的话,站起身子来。他身量高,就算常年在病重,却出奇地没有过分孱弱。宽肩窄腰,投下的阴影能够将沈棠完全笼罩住。
“换什么,等着吧,说不定那天我高兴就带你出去了。”
下午,主屋那边没有一点的动静,沈棠不敢相信陆持就这样轻易放过自己。后来听院子里的丫鬟在说嘴,才知道陆持进宫去了。
伯恩王府在盛京中不显山不显水,可谁遇上了都要给上几分面子。靠的不仅仅是先伯恩王和老夫人积攒系下来的荣耀,还因为陆持是东宫侍读,和当今太子是从小长大的交情。
当今皇帝子嗣不丰,以太子德行最为出众,且生母为后宫之主,母系出身显赫。等皇帝百老之后,皇位多半是交到太子的手上,到那时他陆持就是天子近臣,谁愿意从一开始就将他得罪了。
说得不好听些,就算可以不给伯恩王面子,也要顾及着陆持。
沈棠对这些不大感兴趣,只是惊讶,陆持那样的人居然也是正儿八经读过书文的。
“那我怎么瞧着他经常在府里,这个也是可以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的吗?”
“哪里能的,世子爷最近一直病着,告了假。若是平日里,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外面,就是休假了,那些爷也要过来请他出去的。”良辰正在绣荷包,顿了顿又说:“左右世子爷在府中的时日短,有些事情忍忍就过去,钻进牛角尖才是对自己不好呢。”
沈棠盯着手中做了一半的香囊出神,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良辰也没再说了。
因着陆持不在,沈棠也自在不少。美景是个喜欢闹腾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做了一个鸡毛毽子,就在院子里和同龄的丫鬟玩。婆子们将差事做得七七八八,也不着急了,聚在一起说着零碎。万嬷嬷虽说严厉了些,可这些事情也不拘束着。
春日里,阳光正好,好到让她生出错觉。如果陆持不在的话,就算在听松院一直住着,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样想着,就听见打理花草的婆子在闲谈,说是要将听松院里里外外的草地里都翻一遍,免得蛇溜进来,将人给咬到了。
这样偷听别人说话,似乎有些不好,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就听见另一个婆子说,“照理说这人来人往的,那里会有蛇在,也不知道王妃屋子里蛇是怎么溜进去的。”
婆子说着就压低了声音,“刚听外面在说,还溜进屋子里,就在梳妆台呢,吓得王妃失手砸了不少的东西,还请了大夫来瞧呢。”
沈棠呼吸一滞,想到了昨天晚上的那条蛇。她记得陆持那时候说的话——
“这么好的东西有别浪费了,送给我那位好‘母亲’吧。真是可惜了,没能够送她一条活的了。”
这蛇就是他故意养的吧。
王妃处心积虑地要杀了陆持,甚至用上了下毒的招式。而陆持也在等待机会,将人置之死地。
那么她呢,现在被迫搅和进这件事情里,又能活多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