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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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两人列出的名字,足足有两页笔记纸。

即使排除一些确定不会出现的名字,可供选择的也有近二十条,范围相当大了。

由白河陪着这么梳理一遍,苏越心也渐渐平静下来,认真记忆起这些名字。她本来也是不用睡觉的,索性就直接等到凌晨三点,自己独自又进行了一遍仪式。

结果却算不上好。

这次仪式的目的,只是为了确定下有哪几个名字是当真可用的。然而她在那个挂满木牌的空间里转了很久,却一无所获。

……不,倒也不算一无所获。她也是有找到一些木牌的。

只是所有的木牌组合,都是不完整的。

就像是在刻意耍弄她一样,所有的木牌组合都排得相当分散,在某些显眼的位置,又会故意挂上其他备选名中的关键字,分散她的注意力。

而就在她费了好大精力,终于找齐了一个名字的大半部分后,她就会发现,剩下的最后一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简直就像在逗猫玩一样。

苏越心望着满墙密密麻麻的木牌,暗暗咬牙,心中涌起难以压抑的怒气,闭了闭眼,却还是强迫自己压下情绪,继续投入到费时费劲的寻找之中。

这一次她找满了五分钟,出来后脸都是绿的。

白河依然在休息。苏越心没有吵醒他,而是自己又拿了纸笔,耐着性子将之前所记的名字又做了一遍梳理。

她这次找过了差不多一半的名字,再次锁定了一些不会出现的字,将剩下的名字中含有这些字的再排除掉,剩下的备选项就只剩五六个了。

五六个……苏越心抿紧嘴唇,明明想要定下心神,内心的不安感却越来越重。

而在三小时后,这份不安感又一次得到了证实。

——什么都没有。

三小时后,挂满木牌的空间内,苏越心不得不认清了这个事实。

所有的名字。他们能从她两段记忆中挖掘出的,所有曾指向她的称呼,全都是缺失的。

唯一可用的就只有“苏越”——这个同时也能指向死穴本身的名字。

要么就放弃仪式,永远地被困在这里。要么就先送走死穴本身,再寻求自己的出路——目前摆在她面前的,就只有这两个选择。

“……逗我吗?”

苏越心彻底火了。

狂躁的黑雾翻涌如波涛,将满室木牌拍得啪啪乱响,转瞬间又吞噬殆尽。苏越心犹感烦躁,如龙卷风一般在房间里撞了几圈,方逐渐平息,缓缓落地。

踩着小皮鞋的双脚落在地上,她冷漠地抬眼,却见面前依旧是一片整整齐齐。

仅仅只是眨眼的工夫,那些墙面上便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一块块木牌井然有序地挂在墙上,仿佛她刚才的暴怒只是场笑话。

“……”苏越心拧起了眉,身体不由自主地又开始雾化。

就在此时,只听“啪啪”几声响,四周墙面又起变化——每面墙上面都有部分木牌自动向上翻起,露出光洁的背面。所有的木牌背面连在一起,恰好构成一个完整的弧度。

一个微笑的弧度。

四面墙上,四个明显的微笑,毫不掩饰的嘲讽。

苏越心:“……”

她闭起眼,克制地吸了口气。

很好,不愧是能养出灰雾的副本,两者激怒人的本事还真是一脉相承。

“真以为我不敢揍你了是吧。”她低声说着,周身冒出的黑色雾气变得愈发浓郁。

又一个小时后。

白河一醒过来就意识到,自己睡过头了。

闹钟已经指到七点多的位置,他心里一咯噔,赶紧爬了起来,一来到客厅,就见到正端坐在沙发上的苏越心。

她看上去似乎很悠闲,手上拿着一本语文教材,正慢悠悠地看着。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几根燃烧过的蜡烛,餐桌上则放着拆开的猪肝。

看来她应该进行过仪式了……看她这态度,结果应该不坏?

白河如此猜测着,一边与苏越心打着招呼,一边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视线无意识往茶几上一瞥,看到两张压在烛台下的纸片。

他立刻便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只见纸片上,是列得整整齐齐的名字,全是他的字迹。而每一个名字上,都有着一道划痕。

白河又细细看了一眼,心不由沉了下来。

“这些名字你都试过了?”他在苏越心对面坐下来,试探地问道。

“嗯。”苏越心平静地翻过一页,面不改色道,“很遗憾,效果不太好。”

“……看出来了。”白河将两张纸片拿出来,抿了抿唇,“就连‘小怪物’和‘花仙子’也不行吗?”

“嗯。因为木牌里没有‘怪’、‘物’和‘子’这三个字。”苏越心的视线牢牢锁在书页上,低声道。

“……‘修水管的’也不行?”白河又往下看了看,惊讶地发现不光这个词,什么“修电视的”、“修电冰箱的”、“修空调的”……全部都都被划掉了。

“嗯。因为也没有‘修’字。”苏越心平静道。因为缺了这个字,所以“维修”相关的词汇全都不能用了。

“的”字也是没有的。“电”字倒是有,但是没有“工”,所以“水电工”和“电工”这不行。

简而言之就是,通过隐藏几个关键字,这个副本顺利打死了一大片的名字。

“这确实有点棘手了。”白河呼出口气,“不要急,我们再来好好想想……嗯,‘电’字是有的对吧?也许我们可以从这个方向想想看……”

“不用那么麻烦。”苏越心垂着眼帘,一边翻着书一边道,“我另外想了个办法。”

白河:“嗯?”

“这个副本无非是想困住我。”苏越心淡淡道,“既然这样,那干嘛非按照它的规则来?”

白河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

“把它拆了不就好了。”苏越心理所当然地说着,将手里的书轻轻合了起来,“拆了,自然就能出去了。”

白河:“……”

可以,这个思路很苏越心。

“但……这样做不会有风险吗?”他望着苏越心,蹙了蹙眉,“我记得你过去说过,副本里的规则不能随便拆……”

“那是其他副本。”苏越心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垂眼望着手里的封面,表情没什么变化。

“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所说的猜测吗?我似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这里的规则。”

苏越心手指摩挲着书封,依旧没有抬眼。

“在察觉‘苏越’就是这个副本的真名后,我能感觉到,我和它之间的联系似乎再次出现了。这样一来,我对这个副本的影响多半也会增强……总之,我应该是能控制住局面的。”

“是吗?”白河观察着苏越心的神情,眸光微动,“那……我能做什么吗?”

“没什么需要做的,先离场就是了。”苏越心立刻道,“你现在顶替的是NPC的身份。一旦我开始破坏副本,你很有可能也会受到影响。所以你还是先离开比较好。”

“哦……这样。”白河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嗯……涉及到副本规则这个层面,我是不太明白。但你应该不会骗我的,对吧?”

“……我骗你做什么。”苏越心静默一会儿后说道,“对了,你要不要先吃个早饭?”

白河安静地望了她一眼,片刻后,微微提了下唇角:“嗯,也好。”

因为物资有限,白河早上就用面包和饮用水简单应付了一下。苏越心不吃也行,本身也不想浪费物资,就只在沙发上静静坐着,又翻起了手里的课本。

这个季节的天亮得比较晚,直到此时才有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苏越心的位置正好正对着窗口,浅淡的日光从窗户里透进来,恰好打在她的脸上。

苏越心微微眯起了眼,白河想起她以前好像不是很习惯太阳光,当即道:“你要不坐过来吧?”

“没事。”苏越心说着,将手里的放了下来,抬头往窗外看了看,伸手在面前遮挡了下,却没有移开眼。

白河盯着她看了会儿,见她确实没什么不适,方暗暗松了口气。

松口气后,他不知又想到什么,轻轻笑起来:“我其实一直都想不明白。你以前都不喜欢在太阳下活动,又为什么会说喜欢太阳。”

苏越心闻言,却是怔了一下:“我有这么说过吗?”

“你不记得了?”白河亦是一怔,“就是……咳,就是我出车祸的那天。我说月色很美,你说你不喜欢月亮……”

“哦,我想起来了。”苏越心眨了眨眼,缓慢地说道,“嗯……是我没表达清楚。但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啊?”白河又是一愣,“那是什么意思?”

“……算了,这不重要。”苏越心短短地沉默了一下,站起身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现在感觉怎样?没问题的话,现在就走吧?”

白河空张了张嘴,本想找点理由再逗留一会儿,在苏越心不容置疑的目光,却又默默闭上了嘴。

白河想要离开的话,需要一个封闭且无人的空间。苏越心将他送到了卧室里,替他锁上所有的窗户,拉上窗帘,并在窗户边沿布下一层屏障似的黑雾。再三确认没有问题后,又将装着毛毛和田飞飞的背包交给他,希望他能带他们一起离开。

直到做完这一切,苏越心方准备离开。白河赶在她即将关上房门的那一瞬叫住她,目光平静而温和。

“你确实可以出去的,对吗?”他向苏越心确认。

苏越心歪了歪头,视线划过有着漂亮纹理的地板。

“当然了。”她低声说着,飞快地收回目光,快步走出了房门,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门关上,反锁。

连通着卧室的走廊是照射不到阳光的。她望着封闭的卧室门,默默向后退去,一直退到客厅的入口处,侧过头,看到客厅窗外大片投进的金灿日光。

……已经想不起来当时是怎么想的了,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说出“更喜欢太阳”这样的话。

明明她喜欢的,只是像太阳一样的人而已……

苏越心默默想着,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时,她的双眼却已变成了全然的黑色。

她缓步走进了客厅,再次来到窗边。透过窗口,她可以看到下方默然而立的、密密麻麻的人影。

不过楼下,对面的建筑物里也是——所有的窗口后面,都有数个人影悄然而立,透过窗玻璃,安静地望着她。

面色苍白、肢体僵硬、面无表情,像是一个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然后,在她目光望过去的刹那,所有的面庞都在瞬间融化,眉眼都溶解成一团,模糊的脸孔上,只有嘴巴还残留着,勾出一道明显的弧度。

那是嘲讽的笑容,就和她早上在那挂满木牌的小屋里还见的一模一样。

再次面对着这样的笑容,苏越心的态度却比之前要冷静很多。

她只是几不可查地扬了下唇角,然后抬起一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砰砰砰砰”的声音瞬间响起,随着这声响冒出的,则是一朵朵的花无数的花。百合、玫瑰、波斯菊,所有她喜欢的、住过的、记忆里存在过的,都在霎时间娇艳开放。

它们肆意生长着,从那些NPC的头颅、躯干和四肢中,从他们虚假的血液和骨肉中,明媚的花蕾穿透他们的头盖骨和皮肤,然后在刚冒出头的瞬间便舒展怒放每一片花瓣都沾着血。每一朵花都开得张扬骄傲。

“看来我给你的影响比想象中的还要强一点。”苏越心望着楼下凄艳诡异的画面,微微挑了下唇角,忽又像意识到什么,连忙抬了下手。

——她在白河房间布下的黑雾是有隔音效果的,但她只布置了窗户那一侧,讲不定白河那边还是能听到声音。

所以她紧急地做了个补救,“取消”了楼外的所有声音。

——这对现在的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就像她之前说的,因为再次建立起了“联系”,她能对这个副本造成的影响,已经更大了。

虽然不能直接修改出能让她离开的规则,从她的立场,也做不出拆掉副本规则这样损人利己的事情……但像现在这样,利用自己的影响大闹特闹一番,对她来说还是很容易的。

不就是不让她离开吗?行,那就不离开了。

你以为你孕育出的是个什么东西?

苏越心望着楼下的一片花海,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

我傲慢、凶狠、丑陋、贪婪。我不知节制、暴力狂妄、目空一切、长于破坏。我敢于吞噬我面对的万灵万物,所有敢冒犯我的,全都该死。

——这是她出生时就听到的箴言。

肆意妄为,这是她天生的资本。既然敢激怒她,就要做好被疯狂报复的觉悟。

“你成功了。你困住我了。”她轻声说着,又轻轻打了个响指。

“但相对的——惹恼了我,你也别想好过。”

像是在呼应她的话一般,对面的大楼开始无声坍塌,墙面如同蜡烛般融化,溶解的水泥钢筋滑到地上,却又变成了一大片细腻灿烂的闪光粉末。

星沙——这是苏越心很喜欢的东西之一。

她记得以前和白河住的时候,他会专门买回那种装着彩色星沙的小玻璃瓶,将它们全部倒出来,放在一个很透的玻璃盒里。又在星沙中放入很多的玻璃珠和彩色珠子,给自己玩。

苏越心喜欢将小小的身体埋进星沙堆里的感觉。蔓开的沙堆让她感觉很浩瀚,在里面扑腾的时候,会让她觉得很自由。

而现在,大片的星沙正在她的面前铺开。它们如同洪流般涌动,淹没楼下的尸骸与花海,填满她所见的每一个角落。

苏越心站在窗口,静静望着那些星沙,漆黑的眼瞳中,悄无声息地燃起了两簇阴冷的火焰。

停在楼下的车子变成了硕大的玻璃珠,灌木丛则变成了各色的彩珠。有NPC的残骸从星沙中露出一角,苏越心想了想,又打了个响指,将它变成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

这么胡闹一通,这个世界好像变得有那么一点点顺眼了。头顶的阳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沉重的乌云压了上来,云层翻涌着,隐隐有电光窜动闪烁,像是有谁正在发怒。

苏越心懒洋洋地看它一样,轻轻拍了两下手掌,云层还在翻涌,闪烁的电光却变成了彩色的丝绸缎带。

都是很好看的东西——苏越心默默想着,还好她还有着完整的记忆,能在这个无聊的世界里,捏出这些很好看很好看的东西。

只是依旧笑不太出来。

“嗯……好像有点明白了。”苏越心望着挂在缎带的天空,低声说着。

她现在似乎懂了,什么叫做“乐景写哀”。

不过管它呢——现在的她,只要安心做个怪物就好了。

怪物是不用懂语文的,它只要知道怎么宣泄和撕逼就够了。

她微微敛目,眼瞳中跃动的火焰变得更加明显阴森。她看向愤怒的云层,一脸冷漠地推开窗户,一脚踏在上面,正打算往外跳去“哇哦,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苏越心神情一怔,慌忙回过头去。

只见白河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的身后,手里牵着迷你黑雾版的盲少爷,身后还支棱着好几根鬼藤。

苏越心:“……”

苏越心突然觉得有些尴尬。

她表情空白了一瞬,又回头看看窗外被她搞得花花绿绿的世界,忙收回踩在窗台上的脚,顺手将窗帘拉了起来。

“你怎么还在?”她咳了一声,说道,“不是说要回去了吗?”

“没有啊。”白河镇定道,“我从来没说过要走。是你要让我走。”

苏越心:“……”

“那你刚才在房间里做什么?”她看看白河,又看看不住往白河腿后缩的盲少爷,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我有些问题搞不清楚,想问问盲少爷。”白河语气坦然,“因为觉得有你在会不方便,所以就私下问了一下。”

苏越心:“……问什么?”

“就是副本规则那些的,我都说了我不懂……”白河俯身将盲少爷抱了起来,“我是记得你曾说过,副本的规则是不能拆的……看你好像不愿意告诉我实话。我只能去问他了。”

他垂下眼眸,无声叹了口气。

“副本的规则一旦被拆除,本身就会还原为不受控制的死穴,哪怕是你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而一旦你这么做了,等于也遂了这个副本的愿——所以依靠拆副本逃出这种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他抬眸看向苏越心:“所以你实际想的,是留在这里,和对方打消耗战,对吧?”

苏越心:“……”不,其实也不太对……

她倒没想到什么消耗不消耗。反正火气上来了,撕就完事了。

“……除了这个,也没别的办法了吧。”苏越心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我本来不想直说的。但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那还是说得明白点吧。”

她看了眼窗外,眼中的火焰无声转动了一圈。

“通过找名字来让我脱出这件事,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不可能的。这个副本有我所有的记忆,它肯定早有已经算清楚,我有多少个称呼,也必然早就做了对策。唯二两个我不知道的称呼,也偏偏因为和其它名字撞字而被堵死……”

她收回目光,摊了摊手:“如果我用的不是玩家身份,还能借由你的‘纳物共生’逃脱。但现在……除非还能再找出一个我本人从不知道的‘名字’。不然根本毫无希望可言。”

但这其实很难。

现在这个世界就剩下了她和白河两人,最多再算上他的三个寄生物。但鬼藤无法靠自己的意识书写,而盲少爷只知道一个“心心”……

如果是她不知道的名字,那肯定只能出自白河这里。而白河所能想到的名字,已经在昨晚全部说出来了。

所以还能指望谁?姚涵清吗?

“……等一下。”提到姚涵清,白河的表情忽然顿了一下。

“……?”苏越心望着他的神情,歪了歪头,“该不会,真的是姚涵清……”

“不不不,我只是想到他当时现身的那个副本——不是张家村,是后面一个。”白河说着,眼睛微微亮了起来。

他看向苏越心,突然扬了下唇角。

“你听说过,飞天供电箱吗?”

苏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