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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是正常的,谢枝山极其能理解。
他寻常上朝都不如今日起得早,况且新娘子妆扮起来很费功夫,估计她也就是个打了个盹。
况且大家都鲜衣亮裳,看见她,他也渴。
桌上放着茶与酒,酒不解渴,也还不到喝的时辰,于是先倒了杯茶过去:“喝罢。”
茶水不烫,司滢几乎一口气喝光,牛饮似的。
喝完,扶着床柱直喘。
这房里换了张千工眠床,泥金彩漆,一刀一刻,一屉一橱都是精工。
眠床是杨斯年送来的,就这么一个妹妹,他也顾不得低调行事,花大钱请了三倍多的匠人们赶制。好在这架床相对通透些,雕工上没太做花样,里头也打的是凉榻。
可饶是如此,也婚前一天才赶出来。据说为了将这张床放进陶生居,差点把谢枝山的房门都给下了。
气还没喘顺,见新郎倌挨身靠过来。
司滢把脑袋竖开:“做什么?”
“帮你擦嘴。”谢枝山现了现手里的巾帕,十分好心。
都挺累的,司滢体贴他,自己舔尽余渍:“不用麻烦,我自己擦过了。”
艳红舌尖一扫而过,谢枝山盯了许久,献媚道:“那我给娘子拆喜冠?”
“你会拆?”
受了质疑,谢枝山好脾气地笑笑:“让我试一试,兴许能呢?”
司滢被说动,但扶着脑袋坐到妆凳时,她还是问一句:“你不用出去待客么?”
谢枝山搀她的手:“不着急。”
晚些出去要受调侃罢了,今日是喜日子,他不在意。
只是他高估自己的本事,这冠子,实在太难拆了。
在第三回钩到头发后,司滢护着脑袋,惊恐地推开他:“你弄疼我了!”
谢枝山尴尬地摸摸鼻子:“我去唤人来给你拆。”
司滢警惕地从镜子里看过去,见他把手里那枚钿子上缠的头发卷下来,放巾子里包着。
为人夫后,他好像格外有耐心,人也正经起来,被嫌弃了也不玩那矫情的一套。
掖好帕子后,他拉开门,迤迤然跨了出去。
过没多久,好些人重新涌进了喜房,或是替她拆头,或是借着说喜庆话的机会,来瞧瞧她这新娘子真容。
泉书盯着她嘴唇看了会儿:“没花啊,口脂扒得牢牢的,那你们刚才在忙什么?”
司滢红着脸指了指妆盘:“他替我拆冠子来着,但又实在做不来这活计。”
“所以你把他撵出去了。”泉书补上后半句。
打趣新郎倌,向来是宾客们最为津津乐道的事,故这话音一落,房里便响起阵阵笑声。
司滢满头琳琅,像一桩摇钱树似地坐着,还要跟女客们说笑。她唇角拱起,两颊上的肉吊着,久了像被人用针缝住。
等客人们终于出去吃席了,才把肩一垮,哼哼唧唧说累说痛。
被织儿伺候着沐浴换裳后,又来了两个会松骨的给她按肩推背。
问过才知道,是老夫人……家里婆母安排的。想是老太太有经验,知道她肯定累乏,所以特意这样体贴。
一通享受后,肩没再那么发紧,腰也酸得没那么厉害,起来吃过喜食后,她还在房里转悠起来,等转悠累了,才又回到喜床上。
外头的喧闹持续到很夜,约莫亥时,房门被推开,是谢枝山回来了。
他喝高了,眼皮上都一片艳,虽然人有醉态,但不歪扭,连个酒嗝都没打。
“我想沐浴。”谢枝山坐在茶桌旁,失神地喃喃。
这么爱干净的人,今天忙活一整日,这会儿又带着酒味,司滢一早想到他回来肯定要洗,也便趿了鞋,招呼着给他安排洗澡水。
等一切都张罗好,却发现他躺到了床面,脸上搭着她的团扇。那玉白的手垂下来,指端一下下点着床沿,发出细小的笃笃声,活像啄木鸟儿在敲树桩子。
司滢喊他:“怎么睡了,不是要沐浴?”
“躺一会儿,不着急。”谢枝山的声音从扇面下传出来:“我有些昏沉,躺着缓缓,否则进去被水一蒸,许会直接晕倒。”
他声音很弱,有气无力似的,不像在说笑。
知道今天来了不少宾客,他肯定比她累多了,司滢心疼起来,担心他被闷着,便跪过去拿开扇子。
几乎同时,他也睁开眼,朦朦地喊了声:“娘子。”
司滢心软了,也颤了。
灯下看美人,美人是熟透了的尤物,让她想到那天吃的桃儿,淋了糖稀,一咬就能流汁。
美人伸手邀请她:“陪我躺躺?”
这怎么好拒绝?司滢脱鞋跟上去,单手撑着头,爱怜地看着夫婿:“是不是喝太多,难受了?”
他缓缓摇头,看起来有些吃力。
见他仰了仰唇好似要说话,司滢伸手去捂嘴:“歇一会儿吧,我守着你。”
他笑起来,在她掌心吐了口气:“永远守着我么,不离不弃?”
这话好傻,司滢笑他:“咱们都成婚了,我还离弃到哪里去?”
“可你有那么大个娘家,这回更是说走就能走了……要是你再跑,我怎么办?”嘴被盖住,他出气也比平时要重些,咻咻地,堵了鼻子似的。
美人醉酒,但一点不安分,两瓣唇在她掌心张合:“你以后要听话,要疼我,要跟我长相厮守。”
“不是该你疼我么?”司滢纳闷。
谢枝山不说话了,倔倔地,盯贼似地盯着她,目光灼灼得不像话。
司滢经不得这样看,很快妥协了:“好,我疼你。”
谢枝山满足地笑了,声音低低的,挠人耳穴。
他伸手,把司滢拉下来:“咱们是夫妻了……”
夫妻,多好的字眼。
她不是他的逃妻,他也不是她的亡夫,未亡人那样的字眼落不到她头上,真好。
谢枝山紧了紧手臂:“要跟我长长久久,你要敢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司滢蠕虫似地栖在他肩头,耳边是他发梦一样的呓语,也听得有些慵慵欲睡。
她稍微动了动,右手横过他身前,本意是找个舒服的姿势躺一会儿的,却意外碰到个硬物。
“这是什么?”
谢枝山半眯着眼看了看:“控制纱帐的,拔开就下来了,你试试。”
听得很新奇,司滢便探身过去,果然榫头一挑开,那根杆子滴溜溜转几下,纱帐便一点点掉下来,铺在榻边。
司滢惊讶地吸了口气,谢枝山倒是悠悠忽忽地笑出声:“这就是高娶的好处,想来下半辈子,我不长牙都行了。”
这是还想吃软饭?司滢啐他:“想得美,我还望你快些入阁,让我当阁老夫人,当首辅夫人的。”
“那不能折了你的梦,慢慢想罢,说不定哪天祖坟冒青烟,我真应了你期望呢?”谢枝山玩笑一样揽过她:“别说话了,蓄蓄力气,一会儿有得忙。”
好歹也动过手,再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司滢红起脸,一缕羞意透上心来。
躺一会儿,悄悄去看谢枝山,他似乎真的睡过去了,长睫掩目,呼吸匀停。
司滢盯他半晌,目光在那嫣红的颊上停留好久,再重新靠了回去。只不知怎么地,靠着靠着,变了位置。
上回就发觉了,她这夫婿虽然看起来清瘦,但是个练家子的身格。腹上的肉一棱棱,硬得硌耳朵。
司滢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也是个知礼的人,稍微享受过便觉得在这里躺着很是不雅,可正想离开,眼睛却捕捉到意外的发现。
厚重喜袍早被脱下,换作轻便红衫。这么仰躺着,一大片的红里,有什么横来竖去的变化,那都是直往人眼巴里戳的。
司滢撑住脑袋,两眼瞪得老大,像是见着田里秧苗慢慢抽穗,新鲜得紧。
很奇怪,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咬指甲,但当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磕出声响来了。
脑中有些画面七色八色拱动人心,司滢摒着息正全神贯注时,头顶蓦地响起一道声音:“你在看什么?”
遇了惊雷似地,她浑身悚了下,脑袋一偏,颊面已经砸了上去,把谢枝山砸成熟虾。
司滢吓坏了,连忙捂着脸坐起身。待看谢枝山,方才是面若桃花,这时候两颊发青,像被人重重掏了一拳。
她整个人烧得像炭:“对不住,我,我不是有意的。”
谢枝山蜷起来,有苦难言。
硬生生熬过那阵痛后,他神色复杂,不无伤心地盯着司滢:“我哪里都是你的,想看说一句就好了,非得这么偷偷摸摸的来?”
司滢已经窘到词穷,只能干巴巴地问:“你……没事吧?”
这让人怎么回答好呢,谢枝山不好说自己害疼,便尽量匀着声气:“你觉着呢?”
司滢朝他下三路看了看,犹豫道:“怎么办,要叫大夫么?”
“叫什么大夫?”谢枝山被气笑了,把她扯到身上:“你得补偿我!”
“啊……补偿,我一定补偿。”司滢老实点头:“怎么来?”
态度还像个样子,谢枝山哼道:“我现在四肢无力,恐怕很难料理自己。”末了,又别别扭扭暗示道:“你闻见没有,我身上酒气好重。”
要求提得很清楚,就是要服侍他沐浴罢了。司滢很上道,丫鬟似地扶起他,送往浴房。
说好的四肢无力,但到脱衣裳的时候,谢枝山又害起羞来:“你背过去,我自己来。”
“不用我帮忙么?”司滢跃跃欲试,就差没搓手了。
“不合适吧?”谢枝山不屈地抬高下巴:“别打量成亲了,你就想为所欲为。”
司滢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地拧过背,靠听声音来想象他的动作。
可除衣裳的没怎么听见,倒很快听得几声水动,她奇怪地转回去。
衣裤蛇蜕似地躺在地上,而谢枝山,已经坐进了浴桶里。
他身量高,敞的就不止肩和颈子,水气熏蒸之下,肤面很快聚起细小的珠颗,人跟搽过油似的,在发光。
恍惚间,司滢以为自己到了华清池。
她呆呆地走过去:“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枝山不满地睇过去。怎么办?前世她上来就脱他衣裳,那会儿跟懂爷似的,主动得让人流鼻血,到正经洞房了,居然一脸蒙。
没得奈何,毕竟费心思把她骗进来,不是为了大眼瞪小眼的,于是只能伸手招她:“我都这样了,你还不进来?”
司滢吓得后退一步:“要,要在这里么?”
谢枝山巧笑地看她:“这里……不好么?”
他似笑似嗔,她无法拒绝,晕乎乎地就走了进去,还是衣衫齐整。是因为他说,有法子替她解掉。
不知怎么就坐了下来,对上明显的喉结和颈窝,抬眼是他无害的笑。
沾了水,果然愈加饱满得撑人的眼,谢枝山脉脉唤一声:“抱住我。”
她受他指引,捧住他的头,眼睛却在看他的累丝金冠:“插两根翎子,你就是猴王了。”
大抵指的是鹖冠,谢枝山想了想:“不是驴了?”
“不是驴,是猴儿。”
“……知了,反正不是个人。”
男人在这种时候总是好性儿透了,管他是驴是猴,不过走兽罢了,反正满脑子见不得人的勾当,今夜没想当君子。
那张水当当的脸就在跟前,谢枝山底下直打滑。他过去捺了捺司滢的鼻尖,把人送到壁沿,顺便让她帮忙拆下发冠。
拆发冠就得抬手,两手一抬,等冠子拆完,直接落到背上。
烫人的唇息蜿蜒着,吹开了衣领子。总体还算顺利,纸上得来终觉浅,谢枝山无声笑起来,唇角轻俏地仰着,然而才押过去没多久,突然嘶一声,垂下的发勾到她扣子上了。
“……”出师不利,多好的噙衔姿势,毁在这倒霉催的扣子上。
想来万事还是得一步一步,贪心一下吃成胖子,欲速则不达。
好容易把头发解下来,尴尬收了梢,谢枝山扯一条阔大的布巾子,把司滢抱回眠床上。
她绵呼呼的,懵态惹人。
鉴于方才的失败,谢枝山另辟蹊径,巴掌垫在她脑袋下:“要不要聊些什么?”
聊些什么?司滢两手叉在身前,体贴地问:“你是不是困了?”
“不困,我尚且精神着。”谢枝山也不拔她的手,耐声耐气地看着她笑。
他不再动,浴房里的荒唐也就不往人脑子里跑,司滢顺了口气:“淑妃娘娘为什么要给贵妃……庞贵人求情?”
谢枝山嘴里憋了一堆荤话,哪知她关心的,竟然是宫里那些破事。
他撑着手,温柔地亲了她一下:“陛下迟迟不发落,就是还恋着庞氏,淑妃看得出来,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陛下念她的好。”
司滢点点头:“那淑妃娘娘……”
“别想其它人了,就不能想想我和你?”谢枝山撼她两下。
司滢尝试着放开手臂:“我和你……不就这样了么?”
这话想是触怒谢枝山,他专心添柴,又拿腔拿调地隔岸观火,人在光尘里横着眼波:“那就这样了?”
又娓娓地问:“好歹也拜过天地了,你连句夫君都不叫,是对我多缺期待?”说完又没章法地啃她:“洞玄子你读过了,想来避火图也看了,真觉得就这样?”
被一个势子往上推了推,司滢避过脸,捡起扇子搭住自己:“你别磨蹭了,明日还要早起……”说罢下了决心,狠声激他:“我看你是累得不行,不如歇了吧,改日再说!”
再耽搁下去,确实没几个时辰就要起了,谢枝山不再犹豫,伸手揭下扇子。
沙罗扇面绷得紧紧的,像一面鼓皮,磕在柱边嗡嗡作响。
彼此间的情思是不掺假的,最羞那时候,司滢直往他颈间藏,可随着步骤往后,她很快僵住脸,后悔了刚才的莽撞。
绞脸算什么?这才叫上刑。
东边日出西边雨,后来感觉谢枝山头顶长出了红色的冠子,成了梆梆啄树,要在里面筑窝的啄木鸟儿。他不停振翅,在她脑海中凿出一片云,蓄满了水,潮气绵绵。
应当不是太长时辰,等他终于飞回巢里歇宿,辟剥之声才放过了树桩子。
是有始有终的,但还是跟预想中的很有差别,谢枝山有些傻眼,脑子里开始盘算要一雪前耻,可新娘子转身来抱他,羞答答夸了声:“夫君……真的很了得。”
谢枝山正懊丧,冷不丁听见这样的话,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没有男人不喜欢被夸,他捵了捵被子:“你怎么……什么话都说?”
“我说错了么?”司滢脑袋微微一倾。
让人怎么好呢?谢枝山偎过去,与她眼睫贴着眼睫,谦虚地提醒道:“有些事……你知道就好了,不必要说出来。”
小小地温存一番,他怜惜地拔了她拔的头发,再抱着去湢室清理,回来见她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轻轻拍她的背:“睡罢。”
眠床遮光,帐中人影平静。
谢枝山把人揽得紧紧的,却不知许久之后,怀中人睁开眼,委委屈屈挤出一滴泪。
美人看得吃不得,当中的苦楚,司滢有口难言。
到次日起来,收拾好后准备去敬茶。
谢枝山眉宇轩昂,时捏捏她的手:“昨夜,累着娘子了。”
司滢笑得羞赧,在被他牵着往主院走时,心里默默地想:昨夜不累,但是苦,只愿别再来了。
作者有话说:
滢:演员的自我修养
《谦虚的谢某人》
突然觉得搬砖前几个小时码字更高效,今天开始,改上午更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