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出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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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切齿拊心,像恨不得把人生剐了似的。

司滢有些被吓到,本能抓住身边人的衣料。

谢枝山被她勒到脖子,只得揪回自己的衣衫,再给她递个安抚的目光:“莫怕,这位是西宁侯。”

待得了松开,他起身整了整衣衫,朝西宁侯恭敬揖手:“晚辈见过侯爷。”

西宁侯眼内出火:“不愧是太后亲外甥,在死牢都能风流快活,老子低估你们谢氏手段了。罢罢罢,大缙律法治不了你,老子今日便要送你归天!”

这位侯爷是武将,常年驰骋沙场的人,手一挥便吓得司滢心跳骤跌。

生怕真把谢枝山打死,她闭着眼往前一挡:“不能动手!”

不料她杀将出来,两个男人都怔住了。

在西宁侯发作之前,谢枝山将她拉到身后,凛声道:“侯爷若图一时之快,自可当场将我打杀,可令郎之死的真相,侯爷可还关心?”

“我儿死于你手,门门铁证俱在,你竟还妄图狡辩?”西宁侯将拳头都捏出了响。

“我与令郎往日并无仇怨,为何非要杀他?”

“还不是为一乐户,为你那恩师之女!”

你来我往,一个身端头正不疾不徐,另一个则眉目冷厉,有如煞神。

西宁侯口中说的恩师之女,司滢倒也听说过,但她此时并不敢分神去想旁的,只警醒着,生怕这位魁梧侯爷再次动粗。

一老一少呈对峙之姿,谢枝山倒也未有避讳:“侯爷口中的那位,若她当真与晚辈有私,衙门受审时,该是百般维护晚辈才对,又怎会那样快便将事情和盘托出?”

“自是我大邺律法令其畏惧,因而不敢包庇你这元凶!”西宁侯哂笑不已,喉腔划出声声不屑:“怎么,真以为你谢家只手遮天,让人连实情都不敢说了?”

遭人谩骂,谢枝山面上丝毫不见恼色:“那令郎秉性如何,想必侯爷定然知晓。令郎曾为陛下侍读,承饱学之士授业,亦非那贸贸然的莽夫,又怎会为了几句冲突,便与谢某生死拼搏?”

这么捧了几句,倒把西宁侯给架住了。

当爹的,自然清楚儿子秉性。他那庶子虽沉迷声耳之娱,却是个顶顶胆小的,又兼生了一幅笑模样,极少与人红脸。

趁西宁侯迟滞,谢枝山再度近前一步:“若非对令郎之死存疑,侯爷您,又为何要按信来此?”

这话显然有些份量,西宁侯目光虚停着,好似有了松动的迹象。

谢枝山绕开视线,看一眼司滢。

“我这就回避!”司滢反应迅速,立马背过身去。

知道得太多,对她不好。

司滢找了个壁角蹲着,为表明自己不会偷听,她还特意把百子被给披到身上,从头到脚,罩得像颗花蘑菇。

忽略那二人眇眇忽忽的谈话,其实这桩案子,她也大致听过些流言。

譬如西宁侯提到的的女乐,是教坊司里头,一位名叫徐贞双的姑娘。

徐贞双本是内阁首辅之女,后被抄家所累,发送教坊司。

据闻圣旨下来的那晚,徐家女眷皆自焚于府内,只她一人坐在火场之外的阶梯上,冁然微笑。

因那一幕太过渗人,导致其入教坊司后,前半年都无人敢点她陪侍,而半年之后的恬静日子,便多归于谢家的关照了。

教坊司虽不体面,却不沾染烟花秽事,乐户皆以艺侍人,并非楼榭粉头之流。

当然,也不排除有人为求庇护主动献身,或迫于权势不得不从的。

有谢家的庇护,徐贞双入教坊司五年从未遇过刁难,可便在一月之前,西宁侯府的庶公子却突然发难,且意欲用强。

消息传到谢家,谢枝山赶去救场,也因此与之生了冲突,出了血案。

而这里头有一桩事不得不提,便是徐家被抄前,听闻谢枝山与徐贞双,正在议亲。

苦命鸳鸯被活活拆散,护了五年的心上人险被欺辱……莫说西宁侯了,任谁来听,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桥段。

简而言之,一切都太顺理成章,太说得通了。

死牢中听不见更漏声,司滢蹲得腿麻,干脆盘腿坐了下去。

屁股挨到实地,身上还捂着一团被子,时辰大抵也不早了,没过多久,她便关着眼睛睡了过去。

牢房内点着一盏油灯,石墙之上,照着弱弱的光。

被叫醒时,司滢下意识抹了把嘴角,确认没有流口水后,这才迷瞪着眼问:“谈完了?”

谢枝山没有应话,他居高临下,将她摁在视线里:“方才,为何要替我挡?”

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司滢两眼翻望上去,不明所以。

她鼻尖沁着汗,额上还有磕出的墙印子,眼底光色弥蒙。而谢枝山,则是两眼定定。

方才那一阵,这人分明已然吓到牙关瑟瑟,却还敢替他兜挡西宁侯……

谢枝山的心绪,一时之间很是复杂。

他想起一些不可言说的画面,同个场景,他圈住她的腰身,她亦紧紧巴缠着他,是不应有的狎昵与亲密。

软黏呜咽犹在耳畔,记忆中出了一身汗,想起来也是心跳趔趄。谢枝山收回心神,再度撞入那两丸黑水银一般的眼睛里。

大而亮,黑滴滴的,像要拉着人掉进去。

谢枝山不自在地别开脸:“你不怕西宁侯?不怕他当真对你动手?”

衣料和被褥动了动,坐地上的人长长呼吸了一口,好似这时候才续回了正常的气儿。

“自然是怕的,侯爷那么高莽,我吓都吓死了。”她站起来,惴惴地垂着一双手。

谢枝山心头绊了下:“那你……”

“我不拦上去,公子真被他打了怎么办?”

以为是在点自己言行冒失,司滢往前站了站,急得舌头都差点咬了:“万一侯爷真把公子打死打伤了,那我肯定是跑不脱的,说不定立马就会查到侯爷是看了我写的信,才来这牢里!”

说得够清楚了,唾沫星子都快喷人脸上了。

谢枝山闭了闭眼,狂按眉心。

上世因中了那药,他曾与她有过一夜。倘她也是重生之人,就算拥有前世记忆,恐怕也不会因此维护于他。

毕竟生下的那个孩子,非她所愿。

调息片晌,谢枝山重新睁了眼。

眼前人一双手贴在裙面,爪尖儿忽隐忽现,又在绞衣襟子。

见他抬起眼,她抿着唇,浅浅地笑了笑。

谢枝山已然恢复正常,四平八稳地睥着她:“有话说?”

这样无情无绪地照视人,俨然世家公子的矜贵样儿。司滢有些放不开:“公子,您跟侯爷……聊得还成么?”

“你放心,他会来见我,事情便已成功了一半。”谢枝山直接回应了她的试探,也噎掉她腹中打好的修辞。

司滢有些尴尬,却又很快抖起精神:“那公子还有什么事要交给我么?赴汤蹈火我在所不辞,铁定帮公子办好!”

主动成这般,谢枝山睃着她,带着不加掩盖的审视。

看来这人虽胆小如豆,却也并非不懂审时度势。经了他与西宁侯这一晤,猜到翻案之事大有眉目,便热诚得两眼放光,扮那不世出的热心肠。

胆气伸缩自如,时有时无,不禁令人感觉有些招笑,甚至从她的反口之中,窥出少许滑头来。

“不急,且容我想想。”简短答了一句,谢枝山回去继续打坐。

鞋子搓地的声音响了两下,恭维随之而来:“其实我早就觉得公子是无辜的了!公子面相极善,佛耳慈眉,半点都不似杀人犯,定是受了冤!”

佛耳慈眉都来了,再听她念下去,他是不是该三头六臂,后脑勺泛金光了?

谢枝山眼梢瞥过去:“放心,应承你的事,我必会做到。”

司滢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但到底,也把心给放回了腔子里。

天再度暗下来的时候,司滢被钟管家接走了。

“且好生养着罢,再过个两旬,便能让大夫来诊脉了。”临离开前,钟管家这样嘱咐司滢。

织儿跟着向钟管家作了个揖,领着司滢回房了。

十五六的姑娘,手脚麻利归麻利,念叨起来也跟老妈子似的。她笑着问司滢:“姑娘,这回可稳了吧?”

比起忸怩,司滢更有些心虚。

以服侍之名进去已经两趟了,在所有人看来,她应当承欢数回,肚子再不争气,也该有动静了。

号脉的日子近在眼前,在这二十天里,那位能不能顺利出狱?

虽说有了退路,再无性命之忧,可比起谢枝山的许诺,司滢只愿可以不用那条退路。

锦衣卫救了她又怎么样呢,左不过放她出京罢了。一个姑娘家在外流流荡荡,其间苦头她早就吃过了。能傍着谢家,好过四处漂泊。

有事惦记着,日子过得分外快。前那十天,人简直像是被催沸的药,偏生与外头隔绝着,也听不到什么消息。

好在有个贴心贴肺的丫鬟,除了伺候司滢之外,偶尔也能从采买的婆子那听来些新鲜事,聊以解闷。

当中最相关的一件,莫过于谢老夫人去了寺庙。表面看是平常祈福,实际她们都知道,是冲着送子娘娘去的。

织儿笑眯眯地唠叨:“想当初谢公子连中三元,都说他是位极人臣的梁子。老子英雄儿好汉,姑娘肚里的小郎君定也不是个孬的,宫里还有太后娘娘可以关照,咱们小郎君啊,指定能有一番锦绣仕途!”

“犯官之后,连考取功名的资格都被夺了,哪来的锦绣仕途。”司滢绕着手指,心不在焉地应付几句。

她在这宅子里坐得屁股都起了茧,心里难免生出疑影儿,嘀咕起谢枝山的话来。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说是和西宁侯谈得好好的,其实根本就谈崩了吧!否则怎么十二天了,还是丁点消息都没有?

就这么瘟头瘟脑又过了两天,离号脉的日子还剩五天的时候,谢老夫人来了。

不是来寒暄的,连门都没进,只令司滢站在灯笼下边,让马车里的人隔帘看了一会儿。

司滢低垂着头,半晌钟管家托了东西过来。是谢老夫人赏了枚镯子给她,翡翠料,种水极好。

“老夫人说了,若诊得佳脉,即刻给你换间好宅子住,再多配些伺候的,保你养得顺心。”

收下镯子后,马儿拖着篷车走了。

司滢站在原地目送,忽见后帘被掀开,半张老妇人的脸露出来,远远地朝她笑了一下。

司滢发着愣,须臾反应过来,立马向前递了递膝。

等再站起来时,马车已经拐离了视线。

按织儿的解释,这表明了老夫人对她极其满意,眼下只盼着号脉那天快一点来,好母凭子贵,过上富实日子。

主仆异梦,织儿想的是大宅子大胖小子,而司滢则揣着那镯子,想自己要真离了燕京城,这玩意应该能当不少钱。

天光黑了又亮,春日里的朗晴天儿多了起来,照得人骨子里抽懒。

离号脉仅剩三天时,谢枝山那案子突然有了新的进展,道是杀那西宁楼庶子的,或许另有其人。

按织儿听来的消息,说是西宁侯查出他那庶子的长随有问题,极大可能,是那长随动的手脚。

同日,谢老夫人以年迈之体,戴着命妇冠服去了宫外长跪,请求皇帝推案覆审。

这案子翻得太不寻常,要么平静无波,要么,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两日之后,给司滢号脉的大夫终于来了。

可大夫才进了门,便见织儿两条腿倒得飞快,把地板踩出咚咚声响。

待进了厅里,小丫头顾不得喘气,等时便呼向司滢:“姑娘,公子要被放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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