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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时珏冷哼:“吾入主东宫十余载,人人都道我是国之储君,是这天下未来之主。而今却要我匍匐在曾经最没用的弟弟脚下称臣,叫我如何忍耐?今日只需我在此地解决了你,再将入宫的宗亲贵戚扣在手中,奏请父王禅让退位。想必父王也不得不允许。”
“你妄想!我大晋朝堂忠臣良将无数,岂会容尔这谋逆之人阴谋得逞!”
“你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有俞家军撑腰。”林秉仁从程世珏身后的阴影里露出脸来,
“自从你害了我林家,太子殿下便遣我秘密求援于辽国。本来,我们想先擒住冠军侯,制约住俞家老狗。可惜一时不慎,竟被你搅和了。”
他向北面一拱手:“不过也无妨,大辽圣主允诺,只要京都一乱,便发十万大军,南下助太子登基。那时候江山依旧是殿下的,只要割让区区燕云十六州给大辽而已。岂不是好过对你程时照俯首称臣?”
他不紧不慢的从箭壶中抽出一箭,张弓搭箭,慢慢拉满弓弦,嘴角挑起一丝笑,对准了网中的程时照。
冷冰冰的铁箭在阳光中闪了一下,挟着破空的锐响直冲程时照面门而来。
程时照咬牙切齿,他心中不甘。
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手掌挡在了他的面前,以血肉之躯,挡住了射向他的致命之箭。
那铁箭穿透了手掌心,停了下来,
一蓬热血浇了程时照一脸。
兄弟的血,
滚烫的血,
洒在他的面孔,
却烙进他的心中。
烫得他心头一痛。
俞行知挡在了程时照的面前。
林秉仁露出了一个又意外又嘲弄的古怪表情。
“哎哟哟,让我看看这是谁?”他说。
“俞行知。”他啧啧有声,摇着头,“你怎么就那么傻呢,我本来还想事后再好好找你玩一玩,谁知你这么急着送上门来。真是得来毫不费功夫。”
“冠军侯,你怎么会赶来这里。”太子比起林秉仁冷静,他问出问题的关键。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俞行知拔出掌中的箭,将血淋淋的手背在身后,缓缓道,
“太子殿下,你能在我身边安插人手,我俞家难道就会毫无所为吗?我父兄此刻已领御林军入宫护驾,你东宫属兵,又能有多少人手,即使有几个宦官内臣相助,也无异于以卵击石。”
“臣劝你悬崖勒马,及时收手,陛下念及父子之情,或可网开一面。”
程世珏心中一凛,俞行知既能收到消息,这么快赶到,那其他人……
事情比想象中败露的早,有可能已经偏离了自己的控制。他心中开始慌乱了起来。
林秉仁眯起眼睛,冷冷道,“别相信他的鬼话,他如果提早知道了消息,便不会孤身一人匆匆而来。用肉掌为程时照挡箭。”
“他只是在拖延时间,殿下只要当机立断的解决了他们两个,我们依计划行事,时间还很充沛。”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俞行知镇定的抬首看着他。
林秉仁突然感到心脏似乎骤缩了一下,这是一只猎物被野兽盯上时天然的生理反应。
他僵硬的转过一点脑袋,看见就在他不远处的屋顶上,站着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只穿着一套纯白的里衣,钗环具无,一头素净的青丝在脑后随意扎成一束,
她凌风而立,手上张着一柄强弓,冷冰冰的望着自己。
在林秉仁看过去的那一瞬间,那女子一松手,闪着寒光的铁箭就迎面呼啸而来。
林秉仁下意识地举手格挡,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把自己推向了身后的柱子。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锃亮的箭尖穿透自己手掌的肌肉、骨骼。
从手背的肌肤中带着血钻出来,力道依旧丝毫不减地扎进自己的眉心。
直到那箭把他狠狠地钉在了柱子上,箭翎在空中嗡嗡抖动,他才感到一股巨痛袭来。
我竟然和秉直一样,死在了一个女人的手上。
临死之前,他脑海中最后闪过了这个念头。
周晓晓射出第二箭,射断了吊着程时照的大网。
她从屋顶一跃而下,砰一声落在俞行知和程时照身前,单手一撑地面,缓解了冲击力。
“带他先走,我断后!”她头也不回,冲围上来的甲士奔去。
俞行知背起浑身是血的程时照,回头看了眼周晓晓,毫不耽搁,夺门而出。
俞行知沿路狂奔,终于碰上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燕王妃杨芊珣。
杨芊珣是一个在家里走走都要坐轿,风一吹就倒地的娇弱女子。
此刻她在一个贴身丫鬟的扶持下,正跑得钗环散乱,气喘吁吁。
一看到俞行知背上,鲜血淋漓,不知生死的夫君,她脸色一白,几乎要当场厥过去。
可是俞行知把程时照往她身上一放,只说了一句,
“保护好殿下,我大哥和父亲即刻便来。”
不再搭理她的呼唤,转身又折回去了。
杨芊珣的丫鬟看着自家王爷身上十来个血窟窿,正汪汪的往外流血。
眼前一黑,脚下一软,当先晕了过去。
杨芊珣瘫在地上,双唇颤抖,眼中噙泪,是想哭不敢哭,想喊不敢喊。
程时照倒在她的腿上,抬起带血的手,用着贯常欺负她时的语气,虚弱地说道:“哭……哭什么,还没死呢,女……女人就是没用。”
杨芊珣抖着撕开自己的衣物,乱七八糟的扎在程时照的伤口上止血,随后站起身来。
程时照看见这位平日在他眼中,连把雨伞都要丫鬟帮着撑的妻子,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咬牙背起了自己,拼着命向外跑去。
俞行知折返战场,见到自己的妻子,孤身对敌,白衣染血。
他拾起兵器,
“我来了!晓晓。”
俞行知加入战团,和周晓晓背靠着背,且战且退。
刀光剑影间,二人目光相遇,生出同生共死之感,不再有畏惧之心,齐心协力,浴血奋战。
终于在即将双双力竭之时,等到了俞行勇带来的援军。
……
这一年京都的冬季似乎格外的寒冷。
被后世称为“逆王案”的惊天大案牵连了无数人,
每日东大街都有十数人排队被枭首,血水结成了厚厚的冰霜,覆盖了整条街道。
冠军侯俞行知上表曰:“罪在时珏、秉仁,首犯既伏其诛;若牵连过广,非社稷之安也。”
乃止,是日,天子下诏赦天下。凶逆之罪,止于时珏、秉仁,附逆者出案自首,不再追究。
朝臣皆言:“时珏性恶善妒,有覆巢之迹,又无功于天下,疾燕王功高望重,阴谋构陷,屡欲害之。今已讨而诛之,燕王积德累功,率土归心,陛下若处以太子位,委之国务,国之幸也。”
上曰:“善!此吾之夙心也。”
遂立燕王程时照为太子,国家庶事,皆取时照处分,后呈帝阅。
再寒冷的冬季也有过去的一天,
转眼间冰雪消融,
那些血雨腥风都随着融化的雪水渗入地底深处。
逐渐被时间淡忘。
春风一来,桃花又笑了。
京都城恢复了她的繁华盛景。
周晓晓在侯府内悠哉的做着她的侯夫人,整日过着没羞没臊,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
每日除了做做点心,练练武,就是琢磨琢磨怎样在没有电子产品的夜晚里,给自己加点娱乐项目调剂调剂。
这一日,俞行知回府,一进院子便看见周晓晓摆了一堆瓶瓶罐罐,趴在院中的石桌上画桃花。
“夫人今日怎么有兴致,改用毛笔作画?”
周晓晓手持一杆吸满墨的紫毫,正要落笔,被俞行知分了一下神,那笔上一大滴粉色颜料便滴落在纸上,晕染出一大块粉色的圆点。
“又画坏了,宣纸渗透性太强了,真是不好掌握水分。”周晓晓叹了口气。
“夫人从前惯在何物上作画?我去寻一寻可否有替代之物,”俞行知问道。
周晓晓看了他一眼,咬着笔杆,眼睛亮了一下,附到他耳边:“我特别喜欢一种画法,叫人体彩绘,就是直接在人身体上作画,也不知现在有谁能给我画?”
俞行知抓住她的手,不让她捣乱,“晓晓,你又哄我同你做耍。”
两人正闹着,娟子进来禀告:“夫人,王珣,王校尉从凤翔来了,正在府门外递帖子求见。”
“师兄?他怎么来了?”周晓晓诧异道,“快快请见。”
周晓晓在正厅接待了王珣。
她心中其实有些奇怪,毕竟知道她转换了身躯的人寥寥无几。外人都以为原来的周晓晓病故,俞行知续娶了一个同名同姓的妻子做填房。
当然,师傅师娘是清楚内情,但他们早就被接回侯府,应不至于刻意写信到凤翔将此事告诉王珣知晓。
然而,坐在对面的王珣一脸茫然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表情,确实是已经详知内情的样子。
凤翔除了二哥二嫂,倒是还一人知道这件事。
周晓晓想了想,笑道,“师兄做甚这样看着我,许久不见师兄,正好请师兄指点一下枪法,看看我这些年是否有所长进。”
王珣二话不说,刷的一声站起身来。
二人来到院中,一番比对,王珣顷刻便败下阵来。
他喘着气,投抢认输,“你……你果然是师妹。”
周晓晓笑着扶他起身,“师兄承让。”
二人重整衣物,在院中的茶桌对坐,俞行知打横坐陪。
周晓晓一面给王珣让茶,一面笑盈盈地听王珣说起凤翔诸多熟人的近况。
俞行知表面春风和煦的坐着待客,周晓晓却从他一本正经的表情中看出他心中正闹着小别扭。
“不知师兄此次来京都,是有何事?可有师妹我能效力的地方?”周晓晓不动声色举壶添茶,桌下悄悄伸出小脚,到俞行知腿间轻轻撩了一下。
俞行知面上掠过一抹可疑的红晕,生怕周晓晓继续捣乱,一时如坐针毡,顿时没心思吃那没来由的飞醋了。
“我此次前来,是为了师妹铺子里的玉儿姑娘来的。”王珣别扭了半天,终于说出来意,“玉儿说,要想娶她,只问师妹和侯爷便是。”
“玉儿?”周晓晓和俞行知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