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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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众人散去,周晓晓坐整整齐齐的屋内,感到很是满意。

家具虽陈旧,但胜在简洁质朴。周晓晓摩挲着木桌木椅上经年日久产生的裂缝和虫洞,并不嫌弃反而觉得十分有趣。

阁楼临着大街,支开一扇合窗,鼎沸吵杂的人声透窗而来。

周晓晓一点都不嫌吵,她坐在靠窗的椅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粗茶,就着这市井之声品一杯清茗。

就是要这样烟火之气才好,她想,我才能好好的认真活在这里,省却整天悲春伤秋,恍恍惚惚还好似大梦未醒。

是夜,吴婶和老伴在房内唠嗑。

“这周姑娘小小年纪,却是个妙人儿,先时将军府那边富贵繁华,她不见丝毫怯弱畏缩,大大方方的和夫人相处得如同姐妹一般。”吴婶在灯下做着针线,“如今住着我们这破落宅子,我仔细瞧着,她也没有一点抱怨哀怜,反倒更坦然自得了。”

她的丈夫吴道全埋头用一个铁药碾碾着三七末,并不回话。

吴婶似习惯了如此,只自顾自的说话,“我想她既无父也无母,孤孤单单一人甚是可怜,又不愿给五爷做妾,住在将军府也是难受,既然她想赁房子住,不若就让她住咱们家。咱们也可以看顾她一二。”

“既是她救了五爷,我们看顾着她,就当替老国公爷还这个人情是了。你又何必收她那几个租钱。”

“当家的,休要着恼,你却不晓得,这周姑娘看着柔和,实着极有傲骨,不收她租钱,她是不愿来的。我当初见到她,伤得那么重,却些许泪珠儿也没有,还冲我笑呢。”吴婶停下针线,似回想起往事,“我们闺女若是那年兵祸没走,现今也和她一般大了。我想着她住进来也多一份热闹,省却这宅子就我们和老陈三个老货,空落落的让人难受。”

吴道全收起药碾,咳了一声,“住便住了,又提这些成年旧事做甚。”

至此周晓晓便住在吴宅。

她并不心急开店,先时日日走访市场,品尝当地各类点心吃食。

随后请来匠人装点店铺,打造用具。

闲时把吴宅各类挑水劈柴的气力活一并承担了,试做出各类面点也每每先请吴婶夫妇品尝。

吴婶收拾了一日三餐,顿顿来请周晓晓同食。

一来二去两人相处得越发亲近,便是门房的老陈看见周晓晓也都是笑面相应。

只是吴道全依旧对周晓晓不冷不热,周晓晓也不以为意。

一日,周晓晓起了个大早,先将两个水缸挑满了。闲着无事在院子里逛了一圈,看着满院的兵器一时手痒,忍不住拿了根棍棒照着脑海中周父所教使将起来,一时间舞得院中沙尘滚滚,赫赫生风,自觉胸怀舒畅,豪气顿生。

突闻一声,“乱七八糟,空有一身蛮力,上阵却是无用。”

周晓晓收住势,倒不着恼,笑吟吟地说:“我幼时随家父学得三拳两脚,家父早亡,尚不得章法。既然吴伯善使枪棒,还请指教一二。”

吴道全也不言语,去枪架上持一棒在手,站定摆了个起势。

周晓晓道了声:“恕无礼。”

直奔吴道全而去,一棒当空劈下。

棒在空中,周晓晓心中想到,自己一身怪力,而这老头只是个退伍的军医,万一他装得高深内里是个草包,自己却一棒子将他打翻,吴婶面上须得不好看,于是临了收了七八分力道。

却不知那吴道全如何动作,周晓晓只觉手肘处被轻轻擦到了一下,顿时整个右臂既酸又麻,持不住棒,撒手丢在地上。

周晓晓楞在当场,心中惊疑不定。揉了好一会手臂,拾起棒子,这次打叠精神,使出周杜鹃父亲所授的一套五梅棒法。棒身一抖,影影倬倬五条棒影,好似一朵怒放的白梅,棒影五重消无声息,期中却暗藏巨大的力道,但凡擦着一点须不好受。

但梅花尚未全开,周晓晓便觉脚后跟被大力撞了一下,顿时站立不稳,摔在地上,因手中使力过猛,稳不住身形,这一摔摔得连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爬起身来。

周晓晓爬将起来,翻身便拜:“师傅在上,小的从前不知天高地厚,今后还请师傅点拨端正。”

吴道全不接话,背着手回屋去了。周晓晓拍了拍身上的土,颠颠地跟在后面。到了大厅掇了张条凳请吴道全坐了,插烛似也的拜了三拜,又恭恭敬敬地端了一杯茶,“师傅,你就收下我这个徒弟吧。”

吴道全且不接茶,沉吟片刻,“你一个女娃娃,做什么学舞刀弄棒。”

周晓晓其人,但凡真心想要得到个什么东西的时候,那是能比平日更为百倍的纠缠耍赖。这会便是口若抹了蜜一般,好听的话张嘴就来。

“师傅你看,咱家现在也没个男孩,您就权且将弟子当做男子教养。但凡能学得师傅的三两分本事,”周晓晓跪在地上,再三举茶,“日后弟子奉养师傅师娘的时候,若遇着些腌贼泼皮欺上门来,弟子也好撑撑门户,无需事事师傅躬亲不是?”

“习武不是做耍,容不得半点偷奸耍滑。”

“若是偷懒,但凭师傅责罚就是。”

“如此,”吴道全这才接了茶,饮了一口,“明日五更起,在院子等候。”

周晓晓心中大喜,自此对吴道全夫妇以师傅师娘相称,事两人以师礼。吴道全便也将十八般武艺从头一一教给周晓晓。

吴道全年轻时实着是个武痴,最好舞刀弄枪,因家中世代行医入伍时候被征做军医,一身武艺也无甚大用处,他一生无子嗣,唯一的女儿也在幼年时折于战乱之中。是以初见周晓晓一身怪力,资质精奇,是习武的好材料时,早就见猎心喜,只是依例端一端师傅的架子。现今见周晓晓虽是女子,但不畏艰苦,聪敏好学,心中也是高兴,不免起了将一身绝艺倾囊相授的心。

闲话休絮,周晓晓自此日日早起习武,午后采买人手,装潢门面,筹备糕饼铺子,不觉时日飞逝,冰雪消融,春风初起。

一日,周晓晓提着两个食盒前往将军府拜会将军夫人夏清莲。

夏清莲将她迎入屋中,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端详了片刻,二人方才分主宾坐了。

“好些时日不见,妹妹瞧着倒是越发精神了。”

“正是常常思念姐姐,是以这番新做出的几道点心,特带来请姐姐尝个新鲜。”周晓晓打开食盒,端出一个鹧鸪斑纹的黑釉瓷碟来,“也想借夫人金口玉舌给品评一下,愚妹回去也好加以改进。”

黑色的粗瓷碟上端正的摆着六块形态精致的糕点,有细腻雪白的梅花状,有奶皮通透的秋菊形,也有泥质类玉的嫩叶态,六块糕点小小巧巧,形态各异,粉嫩或莹透的外表下隐隐透着一点嫩色,淡淡飘出一阵清香。

夏清莲初时听闻周晓晓要开点心铺子,心中其实不以为意,料想不过是些粗饼硬糕,此番一见,精细如斯,不由大感意外。

“不成想妹妹竟有这般巧手艺,这都叫我几乎不忍吃它们了。”

“姐姐出身世家,什么样的精细食烩没有见过。且不要取笑,赏脸尝一尝,给些建议是正经。”

夏清莲伸指遥点了点周晓晓,方才笑着捻起一块梅花状的点心,只见这糕洁□□嫩,形态逼真,宛若初雪堆成,看着先惹人有三分食欲。待得入口只觉表皮香腻柔滑,内陷却有一点微微酸甜的清爽味道。夏清莲饮食上素喜清淡,不好甜腻,这道点心正正和了她胃口。

因问道:“这里的馅料是佛手?”

“正是佛手,腌制过后,取其清淡之味,来合糕中的甜腻。不知可还使得?”

夏清莲点头不语,心中却道,想不到这个妹妹竟有这样一道手艺,不怪她敢自立门户。倒是小觑了她。

又捡了那块粉嫩嫩做树叶形状的糕来尝,原是常见的绿豆糕。口味倒是和时下流行的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在质地上格外细腻,食后口有余甘,更带几分通畅心肺的清凉之意。

夏清莲停箸道:“真是不错,既有新奇又不失古意,可是有什么说头?”

“这套糕,共有一十二种。因取玫瑰、白莲、佛手、绿豆等各季时鲜花果为材料,便起了个俗名叫作十二月花神糕。打算作为店里的主打食品。因此我这小店名也就叫做十二月饼铺。”

“倒是个雅俗共赏的名字,你这手也巧,心思也灵慧,看来我大可不必为你忧心了。”

“哪的话,我这是特特来求姐姐提携提携。”周晓晓打开食盒第二层,一面取出一个碟子,一边道,“这些个点心呢,在做工上颇有些费功夫,若是在市井中买卖,怕是不得力。我只盼凤翔城中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们能亲睐一二,才有希望维持得下去。”

夏清莲笑着瞟了她一眼,先去看这碟子,只见这一碟依旧摆着六个点心,三个酥皮三个奶皮,有圆有方。当先一个酥皮点心,混圆溜溜的,面上覆着一道金色的油皮,缀着芝麻粒。看着有几分可爱,夏清莲执一把小银刀将其十字切开,只见外层叠叠累覆着薄如蝉翼的酥皮,中间是细腻如泥的红豆沙,内陷却是一个流着油的咸蛋黄。

“哎呀,周姑娘好巧的心思,这用蛋黄做馅倒是少见。”屋内伺候的大丫鬟见了都忍不住赞道。

哦,连清莲家都没见过,看来这个时代还没出现蛋黄酥,广式月饼这类的点心,倒是被我占了点小便宜,周晓晓想道。

夏清莲尝了一块,将余下的递给丫鬟们分食,众人皆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