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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拂清醒过来的时候,正背着药篓,走在去药峰的路上。
秦郅拽着她的衣袖走在她身边,喋喋不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师兄确实是有点儿过分了,那妖修哪怕再十恶不赦,她的孩子也是无辜的啊!趁着一个母亲保护孩子的时候当着那孩子的面杀了母亲,师兄实在是……有失风度!”
秦拂一个晃神,脚步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下来。
秦郅没有防备,差点儿直接撞到了她身上,忍不住抱怨道:“师姐啊,怎么停下来也不和我说一声,是发现什么别的药材了吗?”
秦拂回过神来。
她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半株草药,又颠了颠自己身后那满满一背篓的药材,突然反应了过来,自己这是应承了谷师叔的请求,帮他下山采药来了。
这么想着,她就忍不住有些啼笑皆非。
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走着走着居然还把自己要干什么的都忘了?
一旁的秦郅偏头看着她,少年眼神清亮到没有一丝阴霾,干净的像山顶之上最洁白的雪。
他疑惑道:“怎么了师姐?”
他顿了顿,面上多了一丝无措:“难不成……师姐生气了?”
秦拂顿了一下,抬脚继续往前走,若无其事道:“我生什么气?”
秦郅弱声弱气道:“我刚刚那么说师兄。”
秦拂下意识的回想了一下刚刚秦郅的话。
她想起来了,是关于……夏知秋。
夏知秋前些日子下山出任务,任务途中杀了一个害人的妖修,只是这杀妖修的手段算不上多光明磊落,被人诟病到现在。
就像秦郅刚刚说的,那害人的妖修有两个孩子,夏知秋是趁那妖修保护她孩子时当着孩子的面杀的人,但也放过了那两个孩子。
虽然当时也是形势所迫,但这件事做的着实不能被大多数人接受,秦拂连着半个月都听见天衍宗内外门弟子议论纷纷。
秦拂是个对手段不怎么在意的人,她并不觉得夏知秋的手段有多让人不齿,她甚至觉得若是把自己逼急了,说不定更过分的事情她都能做得出来。
可秦郅却是一个太过天真柔软的人,他必然是接受不了这样的做法的。
若是平常的话,秦拂大概会轻言细语的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因为秦郅毕竟还年轻,他的想法尚且天真,像这山上大多数这辈子没下过几次山、没见过人世沧桑的少年人一样,他们心怀正义,但又太过追求光明的手段,总是嫉恶如仇。
可是如今,她顿了一下,却突然问:“师弟,你觉得你师兄做的不对吗?”
秦郅顿了顿,有些躲避的说:“是……大家都这么说的。”
秦拂又问:“大家都这么说,你也这么想吗?”
秦郅呐呐道:“可是师兄的做法……”
秦拂直接打断了他,语气尚且平静:“那若是师弟你当时在哪里,师弟会有更好的做法吗?”
秦郅哑言了。
但他却执拗道:“我虽然一时想不到,却也绝不会这么做。”
他说完,刺猬似的看着秦拂,眉眼间有些委屈,在等着秦拂反驳他。
但秦拂却没有反驳,面容平静,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秦郅愣了愣,抬脚跟上,但刚刚那一直抓着秦拂衣袖的手却不由自主的放开了。
气氛一时间沉寂下来。
秦拂眉宇间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她有些困惑,不明白今天的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秦郅年纪还轻,有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天真些不是坏事,等秦郅有了些阅历之后很多事情自然就懂了。
以往她都是这么想的,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格外易怒。
这样的想法在秦拂脑海中一闪而过,秦拂没有去深究。
但秦郅沉默了片刻,却突然犹疑道:“师姐……不是和师兄关系不好吗?今天怎么会突然因为师兄生我的气?”
他声音里带了些委屈,似乎是非常的不能理解。
但秦拂却莫名的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失望和怒气。
这情绪来的十分强烈且迅速,将秦拂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已经无心和秦郅争辩,只觉得今天的自己似乎非常的不对劲。
她这是怎么了?
秦拂眉宇间攒出一丝疑惑来。
而一旁的秦郅见秦拂没有反驳他,反而一言不发,就觉得是像往常一样,师姐是退让了。
他眉眼间忍不住就流露出一丝少年得意来。
他就知道,师姐总是最在乎他的。
于是他便也退让了,扯了扯秦拂的衣袖,示弱道:“师姐,刚刚是我说错了,师姐别生我的气。”
秦拂没有说什么,带着秦郅一言不发的往药峰走。
过了一会儿,秦郅可能是觉得她气消了,又拽了拽秦拂的衣袖,小声问道:“师姐,那你这次去无妄城,能带我一起去吗?”
秦拂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问:“无妄城?”
秦郅:“对啊?难不成师姐忘了?师尊派你去无妄城送封信,师姐明日就该出发了啊,怎么这时候忘了?”
秦拂猛然呆住。
脑海里有个声音说没错,师尊确实对她说过让她明日去无妄城送信,但另一个声音却说不对劲,你绝对不能过去。
但为什么不能过去?
秦拂心中升起这个疑问的时候,那个声音极低极低的告诉她,你明日若是去了,回无妄城的路上就会遭遇一个能重伤你的妖修,你九死一生回来,你的师尊为你的伤下山寻药,却带回来一个对你怀有恶意的师妹,师尊会把药用给师妹,你的师弟们也会喜欢上你师妹,从此以后你便会万人唾弃,众叛亲离,下场凄惨。
那些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的时候,秦拂头疼欲裂。
她觉得荒唐,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切都不对劲,但那个声音却蛊惑般的对她说,你现在应该好好的待在天衍宗,不去送信,让一切都不再发生,让你那个师妹再也没有过来的机会。
又或者你应该在一切都没发生之前就解决了那个师妹,这样的话一切都不会变化,一切隐患都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那声音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去相信,想跟着它说的做。
这个声音想操纵她,让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一举一动跟着它说的做。
可是……自己在乎的明明不是这些。
自己想要过的也不是这样的生活。
是谁在操纵她?为什么要操纵她?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手脚仿佛已经不受控制,脑海中剧烈的挣扎着,脚步却不急不缓的依旧往前走。
秦郅在她耳边问他:“师姐要带我去吗?”
秦拂听见“自己”淡淡的说:“我自己去就行,你老老实实留在天衍宗修炼。”
那不是她说的话。
那个操纵她的人,用她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在秦拂脑海里,那声音低低的说:我们明天就下山,去找你那个师妹,然后杀了她,从此以后你就再也不用惧怕什么了。
秦拂一下子咬紧了牙关。
她想说她并不怕。
她不怕所谓的师妹,也不怕什么众叛亲离。
她怕的是……连自己的人生都不能决定,自己的每一个举动都被人操控。
秦拂猛然睁开了眼睛!
在她的眼前,一座荒凉萧瑟的悬崖在不远处展现。
她发现自己突然又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她立刻看向那座山崖。
莫名的,她感觉这是个很重要的地方。
她立刻问秦郅:“那是什么。”
秦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眯了眯眼,说:“一座悬崖啊,哦我想起来,这是青厌尊者闭关疗伤的悬崖,是天衍宗的禁地来着,师姐你忘了?”
秦拂顿住了脚步,楞楞的看着那座悬崖。
荒凉。
荒凉到没有一丝人烟,荒凉到寸草不生。
这样的地方,怎么适合一个人闭关?
他不寂寞吗?崖底下这么黑,他会不会害怕?
秦拂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酸涩。
她脑海中的声音还在不断的说,让她去杀了她所谓的师妹。
它和她抢夺身体,试图操纵她。
可秦拂看着那座山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死的把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压了下来。
她抬起头,似乎看到那断崖之上有一个清瘦的背影凭风而立,烈烈狂风吹起他玄色的衣裳,露出瘦削的手腕。
那背影似乎弱不禁风,又似乎能扛得起这世间所有的狂风骤雨。
秦拂整个人突然涌起一股泪意,模糊了视线。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她知道自己的反应同样不对劲。
毕竟她都没有见过那位青厌尊者,不是吗?
可她这次却并不排斥这种不对劲。
她仿佛和那悬崖之上的人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久到了解他的强大,也了解他的每一分脆弱,所以只见到那身影,就忍不住的快乐,又忍不住的酸涩。
秦拂眨了眨眼睛,敛去那泪意,但再睁开眼时,悬崖之上的背影却消失了。
她没有犹豫,直接将药篓扔给了秦郅,径直便那悬崖跑了过去。
秦郅在她的身后叫道:“师姐!师姐!你去哪儿,你等等我!”
秦拂充耳不闻,抿着唇朝那道悬崖跑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不能御剑,而那悬崖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越跑越远。
远到她似乎永远也抓不住。
秦拂心中开始焦急起来。
她心中翻涌起一个名字,越来越清晰。
终于,灵光劈过整个脑海,秦拂心中一片清明,下意识的张口喊道:“天无疾!”
“阿青!”
下一刻,面前的景色如潮水般褪去,仿佛一副褪了色的水墨画,逐渐变得纯白。
秦拂在奔跑之中,一脚跌出了这褪色了的画。
在画外,同样纯白到没有一丝污垢的空间之中,她看到天无疾满脸惊愕的看着她。
秦拂一下子笑了出来,跌跌撞撞的朝他跑了过去。
天无疾张开手臂,下意识的迎了上来。
秦拂一脚跌进了他的怀里。
天无疾惊愕难言:“阿拂……”
秦拂抓着他的衣领站稳了身体,又迫使他低头看她。
她对上他复杂的视线,突然笑了出来,十分开心的说:“心魔劫!阿青,没想到我会这么快的出来吧?”
她一脸的洋洋得意。
天无疾没有说话。
以她的心智坚定,他想过她会很快出来。
但他没想到她会这样出来。
叫着他的名字,跌跌撞撞的从幻境之中跌进他的怀里。
没有一丝犹豫。
天无疾脑海中不断循环着刚刚的场景。
红衣少女叫出他名字的那一刻,真实的幻境褪去,她喊着他的名字清醒,又喊着他的名字摔进他怀中。
天无疾脑海中一根名为“理智”的弦猛然崩断。
他突然低下头,吻住了她嘴角那丝洋洋得意的笑。
唇齿相接,一刹那之间,两个人如同过了电一般,从头到脚的酥麻,酥麻让人手指都在颤抖,神智一瞬间停顿。
这感觉太过强烈,秦拂险些没站稳。
天无疾牢牢的抱紧了她。
在他们周围,一片纯白的空间渐渐染上粉色,然后开始五颜六色的斑驳起来。
就像此时此刻秦拂脸颊上的颜色。
这里是秦拂的识海,他们两个如今都是神识。
识海中的颜色就代表着秦拂的心情,这丫头的心情直白到没有一丝隐瞒。
而神识的相贴,比本体的接触要强烈到百倍千倍。
比如唇齿相接之下,秦拂颤抖到止不住的手指。
甚至只是嘴唇相贴,而没有多余的动作。
但天无疾的神识相比于她太过强大,秦拂的感受就越发的强烈。
她的眼角很快红了起来,在眼尾处画上一抹妩媚的颜色,唇齿间抑制不住的流露出一丝呜咽。
天无疾呼吸一窒,闭了闭眼睛,迅速离开了她。
秦拂靠着他的手臂站着,好半晌没缓过神来。
那手臂坚硬似铁。
秦拂下意识的捏了一下。
然后她就发现,天无疾整个人都僵硬着,甚至连呼吸都停顿了片刻。
他牢牢的揽住了她的腰肢,哑声道:“别动。”
秦拂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有些热,有些烫。
那手臂顿时又紧了一分。
秦拂忍不住问:“怎么了?”
天无疾没有回答,却突然伸手紧紧的抱住了她,两只手死死的揽住了她的腰肢。
秦拂觉得有些不舒服,微微动了下:“怎么了?你……”
秦拂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然后她不动了,整个人僵住。
天无疾的声音又低又哑,轻声道:“阿拂,你别说话,也别动。”
秦拂:“……”
她缓缓举起手,干巴巴的说:“我不动了,我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