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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衍之一回到飞仙门就被自己的师尊叫了过去。
沈衍之看着传信的小童,又看着面前的秦拂,一脸的为难。
秦拂倒是坦然,她心里明白,以沈衍之那个师尊食古不化的性格,她拐了他的徒弟一出去三天,等回来时他必然是要好好问问他的徒弟是否还是道心清净如琉璃。
她直接冲沈衍之点了点头:“你自去便是,我带他们去交接任务。”
沈衍之莫名有些羞愧,冲秦拂行了一礼,跟着那小童匆匆离开。
秦拂不以为意,带着其他弟子一路去了律堂。
然后看到了正在律堂忙碌的天无疾。
他坐在律堂主簿的位子上,一本正经的帮其他弟子登记任务,也不知道原来的主簿被他弄到哪里去了。
秦拂挑了挑眉,带着弟子排到了原本接任务的那个弟子身后。
天无疾仿佛早就知道了一样,径直抬起头看着她。
两个人对视着,都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
正在接任务的弟子看不到身后站的是什么人,但他一看到这位天先生笑就浑身发毛。
他们的新掌门走的这些天可都是这位天无疾先生在代管宗门事务,和他们那个磊落直爽雷厉风行的新掌门不一样,这位天无疾先生可是个笑里藏刀的人物。
做错事犯到了新掌门面前可能也就是一顿罚,但犯到了这位天无疾先生面前……你估计这辈子都不想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了。
他见过这位先生冷笑、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唯独没见过此时的笑。
淡淡的、轻柔的、温和的,仿佛发自内心的笑。
他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我那个任务……接是不接啊?”
天无疾理都不理面前这个傻小子,只看着身前笑盈盈的红衣少女。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眼前铺满了艳丽的红色,热烈如火。
他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已经有三天没有见过阿拂了。
他叫她的名字:“阿拂。”
面前的少女眉眼都带着笑,冲他点头道:“我回来了。”
她一说话,天无疾觉得自己的心都安定了下来。
他顿了两秒才找回自己以往的从容,从桌子后面走出来,说:“你一路劳顿,既然凯旋归来了,下面的事情就不用管了,交给我吧。”
然后对自己面前这个还傻愣愣的站着的傻小子说:“想接什么任务你自己挑自己登记吧。”
然后越过他离开。
傻小子愣了半晌才回头,然后悚然一惊。
“掌门!”
他们年轻貌美的新掌门笑眯眯的冲他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这个弟子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天无疾先生面对他们的时候笑的这么笑里藏刀,面对掌门的时候就笑的这么好看。
谁能忍心对这样的人不好呢?
……
天无疾亲自帮他们消了这个任务。
秦拂乐的清闲,他帮忙处理的时候,秦拂就在律堂里到处转悠,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律堂的运转情况。
然后她发现,来律堂里接任务的人和这三天里被接取的任务数量比秦拂想象的要多了不少。
她翻看着这几天的任务记录,发现不止是外门弟子,连那些向来骄矜的内门弟子也有不少接任务的。
这倒是出乎了秦拂的意料。
在她的设想里,以飞仙门原本的运转方式和内门弟子不食人间烟火的骄傲态度,她要是想撬动他们主动接任务是要废不少功夫的。
要不然她也不会要求每个弟子每十天必须接一次任务。
律堂刚一开门,她立刻就带着飞仙门的大弟子和一众内门精英弟子接了第一桩任务,为的也是做给那些内门弟子看。
但现在……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的多。
或者说,是好太多了。
秦拂一想到刚一回来就看到天无疾坐在律堂里,下意识的就看向了天无疾。
她低声问:“是你的功劳吧?”
天无疾笑了笑,没有说话,但这态度也算是默认了。
秦拂纳罕道:“你是怎么做的?我原本还想着要和他们耗一段时间的。”
天无疾笑了笑,云淡风轻的说:“你用的是阳谋,霹雳手段,那我自然是用的阴谋,润物无声。”
他也不吊着秦拂,简略的解释道:“你改了宗门资源的分配方式,那些人或早或晚都是要妥协的,我只不过是在飞仙门稍微散播了些危言耸听的谣言,让他们心中有危机感,妥协的快一些。”
秦拂:“比如?”
天无疾:“比如你带了内门最精英的一群弟子出去,我就用了点儿手段让内门底层弟子有危机感,底层弟子也代表内门,底层弟子一动,其他弟子也就坐不住了。”
于是短短三天里,他撬动了整个飞仙门。
秦拂听的双眼亮晶晶的。
老实说,这确实是她不擅长的领域、不会想到的手段。
但不管是什么手段,只要能达到目的,那就是好手段。
她继续翻这这几天的任务记录,翻着翻着,却发现了一个问题。
没什么人去接维护聚仙街治安的任务。
秦拂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他们刚来到三羊城时聚仙街那鱼龙混杂的模样。
聚仙街着实需要人维护,而一直到现在,他们却连七人一队的队伍都没凑齐。
秦拂知道这个任务为什么不受欢迎。
聚仙街鱼龙混杂,事情也多,甚至时常有当街伤人的事情发生,接了这任务吃力不讨好。
秦拂开始考虑要不要干脆就把这个任务从律堂划出去,改派专门的巡逻弟子巡逻聚仙街。
也实在是飞仙门弊病太多,她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来。
然而还没等她考虑清楚,这次和她一起出去的一个内门弟子看了看她手中的纸簿,又看了看她的表情,似是明白了她在发愁什么,犹豫了片刻之后,突然低声说:“掌门,您若是不嫌弃的话,聚仙街一事,我等与沈师兄愿意一起想办法。”
秦拂猛的看了过去,脸上的惊讶掩饰不住。
那弟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面色烧红,原本流利的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顶着秦拂的视线硬着头皮说:“掌、掌门若是信得过弟子们的话,我等就与沈师兄一起就聚仙街的事情拿出一个章程来。”
秦拂惊讶于他们的转变,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那个弟子却误会了秦拂的意思,脸色一时之间暗淡了下来,声音也低了下来:“若是……掌门另有安排的话,那就当弟子没有说过这话。”
秦拂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不,我只是没想到你们居然会主动说这些。”
那弟子脸色又红了,有些羞愧的说:“从前是我等……但现在,弟子们有能力,自然是要为掌门分忧的。”
秦拂看向他身后,问跟她一起回来的其他弟子:“你们也这样想的吗?”
那些弟子都用力的点了点头。
秦拂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
这些弟子有所转变,甚至愿意主动转变,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而且他们都是内门精英弟子,他们能立得住了,整个飞仙门才能立起来。
她索性直接给他们放权,说:“那你们回去之后商量一下沈衍之,五天之内给我一个章程,在此期间,飞仙门弟子任你们挑选!”
这些弟子激动的一声应下:“是!弟子遵命!”
然后似乎一刻都等不得似的,向秦拂告别之后就匆匆离开。
秦拂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几乎是有些欣慰。
然后她一转头,就看到天无疾正笑眯眯的看着她。
秦拂莫名:“你看什么?”
天无疾笑道:“我看阿拂英姿飒爽又智珠在握,不输这世间任何人。”
秦拂全当他是在调侃她,直接瞪了过去。
……
沈衍之来到自己师尊洞府时,门外的小童小声告诉他,他三天前离开之后他的师尊闫涣就和其他长老大吵了一架,而且执意要将勾结妖族的前宗主的尸骨葬入宗门历代掌门的墓地,其他长老不同意,众人不欢而散。
沈衍之听了点了点头,信步走进了洞府。
刚进去他就听见闫涣冷哼一声,说:“你还知道回来!”
沈衍之心中叹息,面上却恭敬道:“师尊,弟子回来了。”
闫涣上下打量着自己这个得意弟子,见他一副风尘仆仆衣衫破旧的模样,忍不住又要发怒,斥道:“堂堂飞仙门大弟子,你就穿着这身衣服招摇过市!”
若是从前的话,沈衍之也觉得穿成这样招摇过市不妥,他会衣衫整洁到纤尘不染,永远都让人觉得无法触碰。
哪怕是在掌门执意就让他们这般进城的时候,他也觉得心中不自在。
但此时此刻,听见自己的师尊这样说时,他心中又下意识的觉得这样说不妥。
他想到了城门处心疼他们苦战的百姓。
那些或苍老或鲜活的脸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些他以前从不会听进耳中的话从他心中响起。
他突然觉得处处不妥,处处都是错。
整个飞仙门、飞仙门中的每一个人,连同他自己。
都错了。
闫涣的话还在他耳边徘徊。
“那个秦拂说到底只不过是我们迫不得已请来的外援而已,我们看中的是天衍宗而不是她秦拂,她现在当掌门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你要记住,你才是飞仙门日后真正的掌门,万不可事事都听她的,她只不过是在为你铺路而已!”
“咱们飞仙门自有修道之路,她秦拂处处指手画脚也不怕折寿,衍之,你要恪守本心,万不可被她所谓的道途迷惑,如此方能成大道!”
师尊的话和三羊城百姓的话在他耳边交替出现,他自幼学习的理念和这短短几天自己的所见所闻天人交战。
错了,都错了!
沈衍之下意识的开口,第一次反驳自己的师尊:“不!师尊,这不对。”
“秦拂仙子是个好掌门,她若愿意的话,弟子愿意一辈子奉她为掌门。”
“道途……何为道途?师尊,未见天地辽阔、未经七情苦难,真的能得见道途吗?”
闫涣生平第一次被自己的弟子反驳,大怒之下张口就想斥责他,然而抬眼一看,却发现自己的弟子怔在原地,浑身灵力涌动,隐约见道的气息。
闫涣猛然后退了一步。
他的弟子,沈衍之他……顿悟了。
……
秦拂听闻沈衍之顿悟的消息时正在自己的洞府内,天无疾正在给她看他做出来的能破解梦引术的东西。
一个散发着药香的荷包。
秦拂接过荷包,晃了晃,却发现里面并不是什么药粉药材,而是一颗圆润的珠子。
她打开荷包,取出一个墨绿色的玉珠。
那玉珠正散发着药香。
玉珠在秦拂手中滚动了两下,秦拂问:“就是这个?”
天无疾点头道:“这颗玉珠是用食梦草浸过的,我浸了三天,食梦草汁液完全浸入玉珠之中,白色玉珠才变成的墨绿色。食梦草的药效会阻断梦境,而梦引术必须要通过被施咒者的梦境才能将灵魂拉入施咒者的梦境,你戴上之后根本没有梦境,梦引术也拿你没办法。”
秦拂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没想起来什么是食梦草,好奇道:“有这味草药吗?”
天无疾淡淡的说:“原来是没有的,多年前我为了救我那个沉溺于梦引术的友人特意养育出来的,修真界不存在这味草药。”
秦拂一下子张大了嘴巴。
哪怕她是外行,她也明白独自培育出一个全新的草药意味着什么。
天无疾看着她的样子,笑道:“你也不必惊讶,术业有专攻而已。”
于是秦拂就收下了这颗玉珠,挂在了她的腰间,换下了她原本的玉牌。
就是这个时候,有内门弟子兴奋的过来禀报,说沈衍之在与他师尊争执的过程中当场顿悟,现在从顿悟中清醒,虽然还未提升到金丹期,但已经提升了一个小境界。
秦拂听的目瞪口呆,然后当场就酸了。
那弟子离开,她幽幽的对天无疾说:“我自修道以来也才顿悟过三次而已。”
天无疾听了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
“三次而已?”他似笑非笑:“你知道你这话说出去会被多少人当场打死吗?”
顿悟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状态,顿悟的时候是离大道最近的时候,能从中获得多少全看你的悟性,几乎相当于是大道的馈赠,这世上多少修士终其一生也不能顿悟一次,触摸大道的影子。
而秦拂……她才金丹期而已,不到百岁,顿悟三次。
她还觉得少。
顿悟所带来的好处大多按时间长短来看,沈衍之顿悟了一炷香的时间,提升了一个小境界,而传说中数千年前有大能顿悟十年,直接从化神期提升到了大乘期,半步飞升。
他问秦拂:“你顿悟时最长顿悟了多长时间?”
秦拂遗憾道:“七天,我的资质有限,七天已是极限了。”
七天。
据天无疾所知,哪怕是秦拂的那个师尊墨华,他这辈子加在一起也没顿悟过七天。
天无疾朝秦拂看过去。
那丫头托着下巴,愁眉苦脸的,时不时唉声叹气。
她是真的觉得自己的资质有限。
天无疾啧了一声,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秦拂猛然回神,一下子打开他的手,抬起头怒目而视:“天无疾!你要干什么!”
天无疾笑道:“提醒你,这话不许在外人面前说,不然是要遭打的!”
秦拂“哼”了一声:“我倒要看看谁能对我动手!”
她微微仰着头,眉眼鲜活动人。
天无疾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一定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可爱的人。
然后他顺从自己的本心,又在秦拂的发上揉了两把。
“天无疾!!!”
“在。”他懒洋洋的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