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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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列车事故的新闻铺天盖地,引起全国人民的重视与默哀。

搜救队员进行了六次生命探测,直到后面探测仪上再无生命迹象的显示上头下令进行后续整理工作,尽快空出线路以保其余列车能正常运行。

中午时分,陆北拿来盒饭,裴邺坤坐在一块大石头喝水,眼睛通红布满血丝,干涸的唇上挂着水珠,他皱眉摇摇头,没什么胃口。

陆北抽出筷子硬塞他手里,“不吃饭哪有力气干活,嫂子要是醒来看到你这样子会难过的。”

裴邺坤默了会接过盒饭吃起来,刚吃上三口韩傅明从不远处快步赶来。

“小蔓醒了,你要去医院看看吗?”

两个人听到这话都激动的站了起来,裴邺坤颤着手把盒饭给陆北,对韩傅明说道:“借个手机,我先和她说几句话。”

韩傅明拨了徐荞电话,她接的很快。

裴邺坤走到边上听电话,那边传来李蔓的呼吸声,那么清晰那么均匀。

两人都久久没吱声,还是李蔓先开的口。

她声音轻如云烟,但字字清楚。

“我怀孕了。”

“嗯。”

“他没事他”

裴邺坤哽咽着,“这小子随我俩,命硬。”

李蔓声音也颤抖着,“我想回去见我妈。”

“我给爸打过电话了,妈手术成功着呢,别急,等你好一点咱就回去,爸妈知道有孙子了肯定高兴。”

“手术没事吗?”

“嗯,没事,在等着我们呢。”

李蔓深吸一口气,忍住鼻腔里的酸涩,“那边走了多少人?”

裴邺坤扭头望了一眼哭喊连天的人们,沉下声道:“很多。”

他听到李蔓细碎的哭声,她在忍却怎么也忍不住,他知道她吓坏了。

明明很想立刻看到他,却什么都不说,也不问。

裴邺坤说:“救援已经结束了,我还有点后续的工作,晚上来找你好吗?”

“我没事,你忙完再来。”

“好好睡一会,睡醒的时候我就来了。”

“好。”

裴邺坤将那盒盒饭吃的一粒不剩,一下午阴云绵绵,收拾残骸弄得人一身汗,一冷一热,人的身体不是钢铁,到底最后还是吃不消了。

黄昏来到的时候裴邺坤头脑发昏,坐在边上使不上劲,身体烫的能煎两蛋。

蒋城和陆北扶着他回宿舍。

裴邺坤吞了粒上回发高烧留下的药片,撑着最后的意志的擦身换衣服,随后让陆北送他去车站。

公交车颠簸一路他睡了一路,好在他要到的就是最后一站

徐荞照顾了她一宿,李蔓让她回去休息,她不肯。

李蔓下午实在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发生事故那一瞬间的天旋地转,一闭眼就能看到在电闪雷鸣间老婆婆滚落的样子,最后那一刹那早就失去知觉的人们纷纷坠落,生命是这样的脆弱。

徐荞下楼给她买了份银耳粥,里面的红枣大又甜,补血。

“头还痛吗?”

李蔓点头,隐隐的脑袋就是疼。

“医生说是脑震荡,再熬一熬,估计明天就没事了,来,吃点东西,别把肚子里的小家伙饿坏了。”

徐荞摇起李蔓的床,把粥放在餐桌上。

“谢谢,徐荞,你回去睡一会吧。”

“等你老公来了我就回去睡大觉。”

徐荞刚放下粥突然啊了一声,“坏了,我钱包落那边了,你先吃着,我回去拿。”

徐荞开关病房门的那一瞬间李蔓似乎看到外面有个人影。

裴邺坤是被售票员叫醒的,眯了会人像是稍微精神了点,他迎着凉风一路走到医院,步子还是有些昏昏沉沉。

安静的vip病房的走廊里,那个苍老的身影尤其瞩目,对裴邺坤来说很瞩目。

裴邺坤脚步停住,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叫他什么。

李建忠听到动静抬头看去。

这一抬头把裴邺坤震惊到了,李建忠满头白发,像是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邺坤啊”李建忠撑着膝盖站起来,似乎连声音都老了。

裴邺坤怕李蔓听到动静等会见了人动气,他说:“咱们去那边说话。”

夜幕降临,对面一幢楼亮起灯火,医院里的灯光总带着一丝凄凉。

“小蔓她没事了对不对?”

“嗯。”裴邺坤瞧着他的样子,实在不像刚来的,问道:“您在这待了多久了?”

“凌晨到的。”

“这事您怎么知道的?”

“新闻上看见的。”李建忠也似乎还没从这场灾难中缓过神,他抬手摸了摸嘴巴,哑声道:“我昨晚接到她妈电话,打过去打不通,后来你爸给我回电话说是美凤进抢救室了,我知道她这病熬不下去了,你爸说小蔓买了晚上回江州的车票,我想着还是别和她一起走了,省得她看见我不开心,哪知我高速上车开一半突然听到这个事情的新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托关系给里面认识的人打了个电话查了查小蔓的车次”他声音踉跄,吸了口气继续道:“我就掉头连夜赶回来了。”

一路上提心吊胆,一个正在手术室里躺着一个又出了事,李建忠觉得这就像世界末日。

到底是有别,周蔚初被判刑他也没这么紧张,只是忙着打点关系找律师,后来判决下结果,他也欣然接受,可一想到李蔓在那列车上,听着新闻的播报他连方向盘都快抓不稳。

他不知道李蔓是怎么个情况,就想着万一要输血呢,万一需要什么□□肝啊肾啊,他就给她,都给她。

医院病房区后半夜不准人进去,他就在大厅坐了一晚,十点多开门他就一直徘徊在走廊这里,他不知道李蔓醒了没有或者什么时候醒,只是下午听到病房里传来讲话声,那颗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裴邺坤垂着眸子微微颔首,他手肘靠着窗户边缘,台面冰凉,给他的身体降了一些温。

他说:“小蔓她没事了,您回去休息吧。”

“真的没事了?”

即使去询问过医生,他还是心有余悸。

“嗯,没事,放心吧。”

李建忠犹豫了会问道:“你们俩结婚了?医生说小蔓有孩子了。”

裴邺坤曾问过李蔓要不要把领证的事告诉李建忠,李蔓说不必,他尊重她,这事也就不了了之,现在李建忠问起多少有点尴尬。

李建忠说:“我不怪她,只是没喝上一口喜酒有些遗憾,但不怪她,是我不好。”

“我们就领了证还没办酒席,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您快回去休息,你头发”

“我头发怎么了?”

李建忠往窗户里的反光一照,只见自己白发苍苍,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

李建忠说:“小蔓要真出了事,我可能白的不止这头发了。”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步履蹒跚的离去,边走边接电话。

陈玉质问他到底去了哪里。

李建忠无力的解释着,但陈玉问他为什么要去江州。

为什么要去,他知道黄美凤的病,知道她肯定是熬不下了才给自己打了电话,肯定是有事要叮嘱,纵使离婚了但情分还在。

陈玉的一声声询问让他觉得疲惫不堪,李建忠关了手机乘电梯下楼。

裴邺坤揉了揉太阳穴进屋,李蔓面前的那碗粥只动了几口。

“找到——”

听到开门声,李蔓以为是徐荞。

“怎么不吃?”他问。

李蔓撑起身子,眼圈一瞬间红了,什么也不说,望着他,似有千言万语。

裴邺坤坐在床边,喂她,笑说:“就等着我来喂是不是?矫情。”

李蔓只字未说,安安静静的吃完了这碗粥。

徐荞本来想进来,见裴邺坤在就没打扰他们。

裴邺坤小心翼翼扶着她躺下,“还想吃点什么吗?有没有哪里依旧不舒服?”

李蔓突然抓住他手臂,“晚上别走。”

他吻她,“好,不走。”

李蔓立刻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你身上怎么那么烫,你发烧了?”

“吃了药了,没事。你别管我,你好好养着就成。”裴邺坤轻轻摸她肚子,“我说什么来着,儿子肯定有了,你还不信,有啥感觉吗?我看电视里说孩子会踢人,他踢你吗?”

“月份早,没什么感觉。你撑得住吗,要不去挂个号挂点水。”

“不用,睡一觉出身汗就好了。”

他很少生病,现在好像淋雨劳累就很容易生病,裴邺坤逗她,说:“我可能真的老了,动不动就生病,完了,回头儿子要是问我你是怎么娶到我妈这个青春美少女的,我该怎么回答?”

李蔓轻轻握着他的手,顺着他的话杆子爬,“就说你妈妈眼睛不太好。”

“我瞧瞧,眼睛到底好不好。”他凑近脑袋,温热的呼吸悉数洒在李蔓脸上,鲜活而真实。

李蔓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裴邺坤鼻子对着她的,面贴面,轻声道:“我媳妇的眼睛像星星,又亮又干净,上天都不舍得收走。”

李蔓不敢想象如果她真的去了,留下他他会怎么样。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傻瓜,和我需要说这种话?没事就好,现在很好,我很开心。”比起那些在事故丧生的人,比起那些失去家人的人,他觉得此刻已经无比幸运满足。

李蔓抬手轻轻抱住他,他的背脊还是如此宽阔坚硬,他的怀抱还是如此温暖安全。

两个人靠在一起默了很久很久,裴邺坤怕她手酸,这才松开她。

“你手上还扎着针,别再乱动了,生病还想吃我豆腐,色不色。”裴邺坤给她掩好被角,“手冷不,要不我给你拧个热毛巾垫手下?”

“不冷。”李蔓瞥见外面徐荞的身影,说:“徐荞在外面,让她进来吧,估计等了一会了。”

徐荞倒也不客气,进来拿上包,说:“你老婆你自己看好了,老娘要回去补觉,明儿个来换班。”

裴邺坤送了她一段路。

“真谢谢你了。”

“有什么好谢的,我也就在这里玩了一个晚上手机而已,王者荣耀还打上钻石了呢。”

裴邺坤笑了笑,又道了声谢。

徐荞说:“虽然我大学的时候挺讨厌她的,但相处下来她比我过去交的任何一个朋友都要好,为朋友做点事应该的,更何况我干儿子的命还在她手里呢。”

李蔓有一说一,不会和她绕圈子,也不会骗她整那些有的没的,她会很自然的去帮你做一些事情,不求回报回应,就这么一率真单纯的人,做事能力就强,徐荞能理解当时韩傅明为什么这么欣赏她。

两个人一起上班下班,偶尔一起去跑步散步,也多亏了李蔓,徐荞觉得这日子不算无聊,韩傅明那货整天埋在案子里。

裴邺坤也开玩笑道:“我儿子是我一个人的,谁也别想分一杯羹。”

病床够两个人睡,夜晚时分,裴邺坤抱着李蔓睡觉,她伤到的地方不多,主要是脑袋,他轻抱着,尽量不碰到她,以免触到那些小伤口。

“我在这,你好好睡,别怕。”

李蔓嗯了声,房间里只留着一盏小夜灯,也好在有一丝亮光,不然黑漆漆的房间让她觉得窒息,就和灯灭时的那节车厢一眼。

“我看到你了。”她说。

“什么?”

“那个时候,你来找我了是不是?”

“嗯。”

裴邺坤握住她的手,刚拔了针头,她手背冰凉,他给她暖手。

李蔓:“和我一节车厢的有多少人活了下来?”

“还有一个小女孩。”

“就一个吗?”

“嗯。”

李蔓沉默了,半响道:“那女孩的父母呢?真的没有活下来吗?”

“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亡了。”

他没有告诉李蔓,他跨过那些尸体找到了她。

李蔓望着天花板说:“回了江州,我们去庙里还愿吧。”

“好。”

微弱的光随着黑夜静静流淌,静谧的房里只有两人安稳的呼吸声,李蔓阖上眼却没有困意,他吃了药困得很,没一会就睡着了。

李蔓有些想问的话终是没问出口。

她看到李建忠了,即使看上去有点不对劲,但她不会认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