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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放学时,吴巧叫住李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崭新的一百块。
李蔓没有拒绝,很自然的收下。
班上的同学像被捆在网里的沙丁鱼,都朝门口这个细缝一涌而出,着急忙慌的赶去吃饭,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李蔓才问她:“还在想那天晚上的事情吗?”
平常她画画精神还算集中,所以今天的不对劲就格外明显。
吴巧默认。
“当别人看你不顺眼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让他们既看得不顺眼又恨得牙痒痒。”
“我不行”
她那么努力却还是徘徊在谷底,岩石陡峭,双手抓的血淋淋也无法往上攀上一步。
李蔓说:“成绩不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强大的定义有很多。老师只是希望你不要被这些影响的太严重,艺考在即,高考紧跟随后,这一年都会很忙碌,要学会调节自己。”
吴巧低低道了句好。
吴巧去厕所就洗手,小指那一侧都是铅笔印,黑的发亮,她搓了很久才洗干净。
班里几个女同学从厕所的隔间里出来,小女生暗戳戳的嘟囔几句,朝吴巧问道:“你那天晚上怎么没来,李老师还出去找你了,没什么事吧?”
她们没有恶意,但也让吴巧觉得不适,她们不是关心她,她们只是八卦,想知道事情原委。
吴巧摇摇头说没事,转身离开不愿多聊。
几个女生还在讨论。
“她和谁吵架啊?她平常看起来温温吞吞还会跟人吵架?”
“我看她好像没什么朋友吧,能和谁起冲突啊。”
“其实我觉得她也挺可怜的。”
“可怜什么啊,身上味道腥死了,反正我是受不了。”
吴巧站在门外,她本来想折回来说声谢谢,毕竟从来没有询问过她是否安好,就算是八卦她也心存感激,可原来真的像胡静说的那样。
她快步下楼,抬起胳膊闻,很腥吗?很恶心吗?为什么她闻不到。
她越走越快,那层层的阶梯都要有叠影,心尖的酸涩就像慢慢在汇聚滴落的水珠,不断涌出不断扩大,滴答一声,落在地上,弹溅碎裂
柏油马路被烈日烤的滋滋作响,这样高温日也没多少天了,等到九月中旬气温大概就会开始降下来。
李蔓刚从楼梯口拐上来就闻到一阵饭香,是自家门里传出来的。
男人光着膀子在厨房间挥舞刀铲,肩膀脖颈热得油光灿灿。
裴邺坤把昨晚的剩菜热了热,又做了个黑椒鲈鱼,鲈鱼是超市里今天新鲜进的,这鱼骨头少肉质嫩,吃起来比较方便,李蔓不太会吃鱼,容易卡刺。
脑袋笨的人想吃点鱼变聪明都没机会。
把鲈鱼的肉切开,沾上淀粉液,放进油锅里炸,一炸香味四溢,把握好火候,炸的不焦不生。
李蔓洗手,看了一眼夸他刀功不错,鱼肉切的整整齐齐有棱有角,像是饭店里烧的那种。
裴邺坤切了点细丝洋葱放油锅里炒,然后撞在盘子底部,将炸好的鲈鱼按上去。
他说:“那超市的大妈都认得我了,说我天天去买菜,说我们兄妹感情深,逗死了。”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回头传出去,不知道的会以为我乱伦。”
“没事,等以后领证了再说。”
他在调黑椒汁,手法娴熟。
李蔓伸手沾了点尝味,评价道:“还不错。”
裴邺坤把黑椒汁煎热,往鲈鱼上一淋,洒上点葱花,这菜就玩了。
他拿筷子给李蔓,“尝尝,放心吃,鱼骨头都炸软了,刺不到的。”
李蔓夹起鱼肉反倒是先喂到他嘴巴,裴邺坤挑起半边眉吃下这口媳妇喂的菜,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一个劲的说绝。
李蔓吃了几口,味道确实不错。
吃饭的时候李蔓说起吴巧,说吴巧给了她水果的钱。
裴邺坤啧啧两声,“学生的钱你也好意思收。”
李蔓说:“你不收才是不尊重人,弄坏人家东西赔偿是基本道德,别人为你垫付你要偿还也是。”
不过,人情味多点才会显得社会温暖。
李蔓:“吃完我就走,我去趟文宝斋。”
“那是什么玩意,你不一点上班吗,现在才十二点,那么早去干嘛,一起躺会眯几眼。”
“我去给她买套新的水粉笔,我看她的那些笔都快开花了。”
裴邺坤给她夹菜,“李老师到底是李老师,记得打伞,外面日头毒,你这小身板挨不住。”
吴巧回到出租房,房子离学校不远,是私人人家的房间,房东是一对老夫妻,把家里的房间都租给了学生,她起初两年都是自己住的,但现在高三,母亲说要来陪读,给她烧饭洗衣,其实她觉得没必要,她自己可以打理好一切,而她的成绩也并不理想。
吴母简单炒了两个菜,就等着她回来。
昨天看起来心情还挺好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又没有笑容了,吴母估摸着还是因为周五晚上的事情,于是安慰几句,说不怪她,说都过去了。
吴巧知道母亲只知道她和别人吵架了打架了,她不会知道为什么会起冲突,她大概以为学生之间闹点小矛盾过去了就过去了。
有时候大人活得比孩子还天真,而他们明明也都是这么走来的。
吴母说:“高三了,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不要管不要想,争气点念个大学,这样我和你爸走出去也有面子,为了供你读书你爸爸高温天还在田里忙,家里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妈妈只想你考个大学,妈妈和爸爸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会供你上学的,只盼着你能有出息,有出息了将来你自己也能活得轻松点,妈妈吃的苦够多了,所以不希望你以后吃苦,那滋味太难熬。咱们没关系没背景,读书才是硬出路。那天,那个李老师和我说,你再努力一把能行的,好好冲一冲。来,吃饭了。”
也许是天太热,吴巧不是很有胃口,食不知味。
吴巧吃完饭坐在床上发呆,电风扇调到最大也还是不解热,她鼻翼两侧不用摸都能感受到油腻,吴巧又闻了闻自己,她拿过镜子照,脸上坑坑洼洼,粉刺痘印像一张面饼糊在她脸上。恶心吗,她忽然也觉得好恶心。
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一摸自己的头发,也好像油的不行,可昨晚才洗过。
见她大中午的突然洗起头,吴母问她怎么了,她不说话,倒了很多洗发露,揉出大把泡沫,清水冲了许久才冲干净。
头发半湿半干的她就出门了,不过十二点多。
“巧巧你去哪?”
吴巧神色淡淡,下楼前应道:“去画室。”
她不想待在这里,空气闷热,母亲说的话让她心头闷热,整个人就像被封在塑料薄膜里,像被人勒住了喉咙,总之,她闷的快要死亡。
还没到上课的点,整栋画室似被掏空的面包,空有其壳。
吴巧打开画室的空调,燥热的心逐渐被冷风冷却,画室的桌椅窗帘都是蓝色的,隐隐透着一股寒气。
同学们画的人物头像姿态百出,那一张张呆若木鸡的脸布满深深的皱眉,漆黑的瞳仁诉说着岁月的苍老和艰辛,它们齐齐看着她。
她站在窗边,玻璃被阳光照得泛白,楼底下的花草树木郁郁葱葱,顺着教学楼之间的缝隙望去还能看到操场。
初中被胡静压在底下像狗一样呼来唤去,她骄傲的像个公主,她卑微的像奴仆,她晚上一个人躲在被被窝里哭,想着忍过去就好,长此以往,她甚至开始厌恶上学,可是谁也不知道她的想法,黎明到来,她只能顶着千斤石柱走向地狱,反复接受别人的愚弄嘲讽。在这个小社会里,她没有人权。
中考幸运,靠着较高的语文成绩上了普通高中,她也想过重头开始努力生活,可从军训的第一天,所有同学都迅速有了小分队,就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后来发觉胡静也在这个学校,碰见一次被她嘲讽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揶揄她捉弄她,她没有办法反抗,隐约听说胡静外面认识很多小混混,她害怕被找麻烦。
同学不愿靠近她,老师也不喜爱她,父母对自己又抱有深深的期望,可偏偏自己差劲的很,榆木脑子不开窍,读不好书。
立式的空调不一会就将画室充斥满冷气,她觉得自己很冷静也很清醒,冷风打在身上起了一排鸡皮疙瘩,仿佛有冰霜从她脚趾开始冻结,咔嚓咔嚓的往上蔓延。
她来开窗户,一股热风吹在她身上,她以为向她而来的希望,但这只是堵塞她呼吸的‘凶手’。
吴巧觉得自己喘不上气,她想哭却哭不出来。
为什么她活得这么累。
临近十二点半,楼底下陆陆续有学生进来。
突然一个女生指着三楼尖叫道:“那人不会想跳楼吧!”
听到此话的同学纷纷抬起头,迎着刺眼的阳光仔细看,坐在窗户边上的人双腿垂在外面,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底下炸了锅,有人打老师电话求救。
还有人大喊叫她下来,不要坐在那边。
吴巧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就下来了。
原来在生死面前也会有人关心她,可是活着就像个傀儡,身不由己还碌碌无为,她就像苍茫草原上一捧没有养分的泥,下雨冲走她,没有草会伸出根去抓她,突然有一天地裂了,泥土变得稀少她被人看见,可怜又可笑。